关榆正今日起得稍稍晚了,直至凌湘煮好早饭,满屋飘香,他才点着盲杖款款走来。
凌湘给他盛满面条:〝昨夜见着谁了?〞
关榆正捧起碗先喝一口汤,想了想,回道:〝基本都在。〞
〝难怪拿这幺多东西回来。〞
关榆正抿唇笑笑:〝黄婆孙女出嫁,取了两条腊肉说想打新镜台;李佑去岁娶妻我没送礼,才知道他妻子已怀身孕,打算送他一套木雕逗逗孩子。〞
〝还有刘浩荣。〞提起一起长大的朋友,关榆正笑意更深:〝他也要成亲了。〞
她愣了愣,问:〝他才十六,比你还小一岁,就娶妻了?〞
村中男子基本在十四五岁论婚嫁,只因关榆平这个例外,凌湘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
〝这里不似县镇,各人都守着自家那片田而活,没什幺远大考虑,只道早成亲生子有更多人帮忙做工,在村里不算早了。〞
凌湘鲜少和村人交流,在关榆正下山后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没事连家门都不出,若非偶尔去找几位老者争论,恐怕连门外的路都忘了。
听他这幺一说,方想起自己也如此过来,凌遂点点头,问起他的打算:〝你呢?〞
关榆正早料到她会问自己,不慌不忙地答道:〝堂哥为了我眼睛蹉跎到二十好几,幸好嫂嫂不嫌弃才得以成婚;可如今我养活自己都困难,何必想这些呢?〞
凌湘并不古板,没认为他必需成家立业,甚至能理解他的想法,只是觉得和小叔单独处在一起,在太危险了。
这个危险包括了许多方面。
包括她虽不在乎,但对关榆正名声影响极大,来自于村人的非议;包括虽自小路偷偷上山且从不留宿,但因自负不顾旁人想法而随时都可能被发现的野汉子谢惟范;更包括了关榆正自以为藏得极好,实则能一眼道破的异样情愫。
凌湘对他保持一贯淡漠,努力将两人的界线明确地刻划出来,试图维持叔嫂应有的分寸。
哪怕这层关系在关榆平逝去后若白纸薄弱,甚或一触即碎,至少未捅破的现下,依然有效阻挡关榆正的心思。
〝谭木匠主张收你为徒,也是有招婿的想法。〞
关榆正自然知道。
他是眼盲,心眼还是好使。纵在最开始尚困于失去亲人、被逼离家的悲伤未能察觉,在日复日的相处之中又怎会看不出来?
没有顾客仍打着帮忙为名,频频出入前铺的少女;知他已熟悉店内布置,仍不顾男女大防地主动搀扶递物,若有似无的触碰——无一不令他生出就此放弃回家的念头。
然这样回去,他只会是个负累。
手不能提,目不能视,是个连农活都无法单独完成的废物。
他向谭木匠表明无婚娶的意欲,在他同意下虚心学了整整三年的手艺,现在不说独当一面,在村里接些简单木活倒绰绰有余。
故待凌湘孝期一出,便立马辞别谭木匠。
岂料凌湘对他的归来并不那幺欢迎,比之从前更显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