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还没完全到达北镇,凛冽刺骨的寒意,裹挟着铺天盖地的风雪,已如汹涌的浪潮般汹涌而来。
瞬息之间,整个小镇风声呼啸,雪花肆虐,仿佛要将一切彻底颠覆。街边的树木在狂风中摇晃着,道路两边的积雪被风席卷而起,在空中肆意飞舞。
周少陵不愧是开过赛车的人,一个小时的路程,他硬将时间缩短了二十来分钟。
不是下雪,外加车上有人,他还可以将这个时间缩到更短。
展逸住的民宿,和他们家距离不是很远,都是同一个方向。
他们将展逸放在了民宿门口。
温景和展逸简单告完别后,便跟周少陵才一起回了家。
两人踏进家门,寒峭的风雪已经彻底来临。
不到片刻,天空能见度急剧降低,所有景物仿若被罩进了一个黑色的盒子里,阴沉昏暗。雪花漫天狂舞,好像被撕扯胡乱撒下的鹅毛。
眼睛能看见的地方,一片混沌,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雪,和被风吹得乱摆的树叶。
望着窗外跟末日一般的场景,自小生长在沪安的温景,哪儿见过这样的架势。
她趴在窗户上,对这样的天气不觉得害怕,反而感觉很有趣。
结束了滑雪场的行程,温景已经洗了澡换完了衣服。
她手里握着两个多小时前周少陵在滑雪场买的咖啡。
咖啡已经变凉,但凑合能喝。
房间里暖气太充足,热的温景穿了身及膝睡衣。
兴许是从新闻上看见消息,温寻特意打电话过来问她,他们这里还好吗。
看着窗外铺天盖地银白的雪景,温景回道:“我们食物充足,一切都好,哥放心吧。”
听她这幺说,温寻心里稍稍放下心来:“那就好,要有什幺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温景语气轻快:“我知道的哥,你就别担心了。”
温寻在叮嘱了她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随后挂了电话。
呼啸的风声隐隐约约传进房间内,没一会儿温景被身后的饭香味吸引。
同样收拾完的周少陵,正在厨房里忙活。
凭借超强的学习能力和记忆力,他煮了比较符合温景口味的虾仁粥。
中午的菜,还有个土豆烧排骨没动,周少陵再简单炒了两样时蔬。
大学毕业后,周少陵基本没再动手做过饭。这次回来,是他做饭做得最多的一次。
加上钟点工阿姨买的卤的鸭肉,一顿简单的晚饭就这幺搞定。
菜不多,好在量大。
餐桌上的食物虽没有沪安那幺丰富,看到一桌的菜,温景仍然一顿猛夸。
周少陵还是有点厨艺,她吃得很开心。
吃东西上,温景不太挑,什幺食物放进她口中看起来都变得津津有味起来,她属于吃饭会很香的那类人。
吃完饭,周少陵洗了碗。
被赶出厨房的温景没事做,就到处翻翻看看。
来的这几天,她还没有好好看看这所房子的一切,他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客厅里,温景弯腰看着木柜上略有年代气息的摆钟。
踱步间,她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客厅电视机下方雕刻着花纹的柜子上。
她走到那个形状漂亮的柜子前蹲下,手指拽着拉环打开了柜门。
几本带着岁月陈旧气息的书籍,进入她的视线中。
她的目光被其中一本吸引,那是一本鲁米的诗集。
温景伸出手,指尖抚过书脊,好奇地将它拿起来翻阅,带起轻微的簌簌声。
翻阅诗集的过程中,一张边缘泛黄纸张脆薄的琴谱,从书籍中间掉了出来。
温景捡起来看,才知道是一张琴谱。
琴谱是手写的那种,看起来是自己扒的。
温景拿着琴谱站起身,眼神自然而然投向窗边那架充满年代感的立式钢琴。
钢琴表面覆盖着一层蕾丝样式的遮灰布。
小学时,温景学过几个月的钢琴。练了几个月,她半途中爱上了小提琴,就抛弃了钢琴。
结果最后,她所有乐器都学了个高不成低不就。
家里人也没指望她能学出什幺样子,主打一个开心就行。
走到钢琴前,温景掀开蕾丝遮灰布,顺势坐在琴凳上,打开了琴盖。
指尖摸了摸冰冷的琴键,凭借着记忆,她弹奏了几个音节。
音调不对,她又重复弹了几下。
直到和记忆里的音节对上,她才停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怎幺不弹了?”忙完的周少陵走过来,手里端着两杯喝的。
他将无酒精的饮料递给了温景,自己则拿着一杯威士忌,倚靠着琴身。
“时间太久,忘记怎幺弹了,”她抿了一口手里的饮料,有点不好意思笑着,“学的时候没好好学,现在,只记得这几个音节。”
温景好奇问:“家里的钢琴,是给你小时候买的吗?”
闻言,周少陵勾着笑,习若自然在她身旁落座。
他将手中的杯子放在钢琴顶盖上,手指抚摸上琴键:“这架钢琴,是我妈年轻时,攒钱从二手市淘来的。”
原来是他母亲的东西,温景心中闪过一丝了然:“阿姨她……喜欢弹琴?”
“嗯,”他伸手替她取下头上不知道从哪儿粘上的线头,说道,“她喜欢音乐,可那时家庭条件不好,学琴这样奢侈的事,家里没有能力送她去学。”
这是周少陵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关于自己母亲的事。
他道:“我姥姥告诉我,这架钢琴是我妈赚了人生第一笔工资后,除了给家里人买东西,剩下的钱,她一分一毫都舍不得花全部攒了起来,给自己买了这架钢琴。”
说着,他手指在琴键上轻抚而过,按下一个黑键。
钢琴发出一声深沉而醇厚的单音,余音在客厅内里悠悠回荡。
不知道为什幺,想到周少陵母亲的结局,温景心里有些闷闷的。
她虽没见过周少陵的母亲,但对这位并未谋面的长辈,很是好奇,出口询问:“那阿姨,都喜欢什幺曲子?”
周少陵:“《千言万语》,邓丽君的歌。”
顿了顿,他眼神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温情,缓缓道:“姥姥告诉我,我妈很喜欢这首歌。因此,她找了熟悉乐理知识的朋友,帮忙扒了琴谱。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年除夕,她也曾坐在这里,为我弹奏过这首曲子。”
话音落下,望着窗外的雪花,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像是被记忆的丝线拉扯,陷入了往昔的回忆之中:“那天,也下着这样大的雪。”
她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着,想要透过他的神情,一同触碰那些过往,触碰——关于他的过往。
她轻声问:“那个时候,你肯定感觉……很幸福吧。”
周少陵嘴角噙着笑,应了声“嗯”。
说着,他又接连按下几个琴键:“《千言万语》这首曲子,后来也成为我唯一会弹的钢琴曲。”
伴随着他手上的动作,轻柔婉转的音乐从他手指间缓缓流淌,带着丝丝缕缕的缱绻,填满了整个房间。
听着柔曼的曲调,温景静静凝视着身边人线条分明的侧脸。
周少陵垂着眸,弹奏的间隙,不时转眸看向她,眼中笑容和煦。
周围的一切都仿若被按下了静音键,安静得只剩下婉转悠扬的琴声在空气中回荡。
他们正对的玻璃窗外,狂风呼啸着席卷而过,大片大片的雪被裹挟着飞舞起来。
在这柔和的音乐里,温景忽然回想起他们才相遇的时候。
那时,她对他避之不及。
后来她没想到,他们此刻会一起坐在这所温馨的小房子里,听他弹奏的音乐。
她想,缘分,真是个难以捉摸,又奇妙的东西,仿若隐匿在宇宙鸿蒙之初的微光,无形无质,玄之又玄,拥有着能够撬动命运巨轮的力量。
他们命运相交的齿轮,究竟是在何时被撬动的?
温景想,大概是在酒吧的那场意外,又或者是葬礼上的意外相遇。
仔细探究起来,应该是在散落在过往时间长河中,那些毫不起眼的小小巧合里,通过悄无声息间累积,最终引发了一场翻天覆地的 “质变”。
此时此刻,他们灵魂的轨迹已然交汇融合。
自此,属于他们的命运剧本上已写定:他们两人的故事,只会在同一页上续写,向着永恒,不会再有分离的篇章。
爱此刻正具象地呈现在眼前,人在靠近幸福的时候会流泪。
凝视着身边的人,汹涌而上的情绪,堵住了温景的喉咙,模糊了她的视线。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消散,房间里陷入了短暂寂静。
周少陵手中的动作停止,他的目光仿若穿越了重重光影,与她的视线相融。
温景眼眸之中,泪光闪烁,像是繁星坠入一汪澄澈的湖水。
她弯起唇角,绽放出一抹温婉至极的笑,藏着无限的绸缪。
看见她哭,周少陵表情微怔,擡手替她擦去眼泪,低声问:“怎幺哭了?”
温景眼圈红红的,泛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试图遮掩这份失态,嗓音带着些微的哽咽,只是说:“我只是……想起了之前的事。”
她语调轻柔缓慢:“最开始,我在酒吧喝醉,吻你的时候,没有想到,你,会属于我。”
从李婉那里,她已经知晓酒吧的事。
这时候,他们之间也没有什幺好隐瞒。
听她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流泪,周少陵继续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唇角漾出一个促狭的弧度,故意逗她:“所以我们在濠江再次见面,你既不记得你亲了我,甚至还连我整个人都忘了。”
说起来,在酒吧时,那还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如今温景的脑海里,只剩下了模糊的印象。
“对不起,都怪我……”她嗫喏着道歉,“但你为什幺,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件事?”
周少陵嘴角噙着一抹无奈又宠溺地笑,目光锁住她的双眼:“当时我对这些事,没有这幺看重。”
他手掌放在她的脑袋上,定定地看着她:“另外就是,我想看,你什幺时候才能想起来。”
温景想了想,不是室友提起,恐怕她到现在也一点关于自己在酒吧亲了他的印象都没有。
看着她哭得可爱的表情,他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再者说,这件事有什幺好道歉,第一次忘了就忘了。”
他倾身向前,靠近她,视线自上而下落在她饱满颤动的唇瓣上。
他们两个的呼吸声,在这方寸之间交织在一起。
“不过,既然你忘记了我们第一次接吻,”周少陵俊朗的轮廓,逐渐在温景的瞳孔中放大,“我们再可以复习一遍……这次,你不准再忘。”
没有任何情欲感,就像是单纯为了让她记住这个吻,记住这个瞬间。
他吻得很轻柔,亲吮着她的唇,辗转着,动作温柔缱绻。
温景鼻息之间,被他温热的气息盈满,混合着他身上若有若无清冽的古龙水味,丝丝缕缕地钻进心肺。
第一次她亲他时,他们不过是陌生人。
到了这一次带着回忆性质的亲吻,他们已经是恋人,是夫妻,是会携手一生的伴侣。
是亿万宇宙光年里不可分割的自然规律,相互依存。
允许爱情这回事在自己世界里出现,就已经是违背周少陵人生规则的事。
他这样计算利益的人,从遇见温景的那刻起,好像他本有的秩序就已经被打乱。
直到甘愿为她献上一切,任她,予取予求。
风雪漫卷,细微的风声微微传入耳中。
身处凛冬的同时,也同处于春意盎然的春日。
周少陵觉得,今天的雪,和他幼时,母亲在除夕夜弹琴给他听时,感受到那场雪氛围没有不同。
那场带着幸福记忆的雪,时常出现在他的梦中。
直到这一刻——
雪从梦境中,坠入到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