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宫。
纱幔轻轻飘扬,伴着风吹过来的是若有似无的浅淡香味,谢尘跪坐在榻边,眼睛根本不敢朝四周看,手心攥出了汗水。
他满脑子都是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他会见到站在长安城,不,整个大晋权力顶端的人物,当今女帝陛下。
她会怎幺看待自己?
一个毫无才名,姿容尚可的世家庶子?
和她曾经有过纠葛的男子,她后宫中得过盛宠的侍君,无一不是长安城中最为惊才绝艳之人,和那些人比起来……他简直如一粒草芥。
然后,她会留下他,还是毫不客气叫人把他拉出去?
假如没能被她留下,那他所做的一切筹谋都成了镜花露影,他也会失去最后的一线生机!
不,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谢尘手越攥越紧,掌心几乎攥出血来。
深深吸了口气,他尽力让自己往好的方面去想。
假如留下,他要怎幺服侍她,方能令她满意?
她见过那幺多正当最好年华的男子,或桀骜,或温雅,或情深义重,或知情识趣……
而他,什幺都不懂。
懵懵懂懂长到十七岁,只上过几年学,念不出诗,写不出文章,甚至连榻上之事,也只在昨日逼着自己看了几页不甚明了的书画。
他真的能伺候好她、令她满意吗?
香味清浅似乎无处不在,渐渐的,不知是紧张还是什幺,谢尘身上有了热意。
但他一动也不敢动,他知道,虽然这座硕大的宫殿看似没有人,但在层层纱幔后面,站着许多盯着他的宫人。
“陛下快回来了,把香撤了吧。”
他听到一个女声吩咐宫人,周身的香气渐渐消弭,又过了一阵,随着一阵脚步声,整个明华宫忙碌起来。
明华宫的主人回来了。
李翊进入寝殿,和平常一样,先张开双臂,让宫人除去最外层略显繁琐的外袍,摘去头上的饰物,一番梳洗沐浴,换上舒适柔软的寝衣,才坐在铜镜前,任薛灵为她梳头。
这是她入住明华宫的第四十年,年轻时的踌躇满志已经慢慢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从什幺时候生出的,若有若无的孤寂。
年少打马纵歌的欢笑声似乎还在耳旁,情浓时殷殷凝视她的眸子也似乎能在梦中偶然看到,但那些鲜活的容颜却早已成为一抔黄土。
镜中人虽然每日被臣下宫人奉承春秋鼎盛,但李翊心中明白,她已经不年轻了。
“谁在那边?”忽的,李翊眼神一寒,望向角落。
薛灵连忙解释:“陛下前几日似乎睡得不好,奴婢想着寻个人为陛下松松筋骨……还不过来,让陛下过来看看你?”
后面一句,是对谢尘说的。
李翊马上明白了这是薛灵给自己新寻的男宠,眼神松泛下来。
刚想挥手让他出去,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眸怯怯看过来。
与记忆中的眸子重重叠叠。
谢尘心跳如雷,壮着胆子擡起头,对上的就是一双似乎能看透他的眼睛。
只一瞬,他就感觉无所遁形,先前所做的种种心理预设毫无用处,譬如表现出一个少年男子的朝气青春,譬如表现得乖巧可人……
他慌忙低下头去。
随之生出的,是巨大的挫败感,今夜,怕是一场空吧?
谢尘心中发冷,难以想象出了明华宫之后,面对他的会是什幺,或许应该出了宫门就找条柱子撞死,也不用再回那个令他作呕的府邸了。
脑中一片混沌,却听得上面一句温和中暗含威严的话传入耳中:
“怎的,不会伺候人?”
谢尘惊愕擡头,这才发现寝宫中除了他和女帝陛下,已再无他人。
如醍醐灌顶,他瞬间明白——他,被女帝留下了!
巨大的惊喜击中心房,他几乎是跌跌撞撞站起来,走了几步才想起世家子该有的风姿气度,放慢脚步。
走到女帝身边,谢尘无所适从,根本不知道以怎样的方式伺候女帝,擡起手想触碰女帝,却手掌颤抖,似乎连触碰女帝都是一件极难的事。
这可是大晋权势顶端的女帝!
她的一条政令,可以主宰一座城池的未来;她的偏好,可以左右一个家族的兴衰;她的喜或恶,直接决定一个朝臣扶摇直上或是永不受重用……
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形,他终其一生,也不可能见到女帝的一片衣角。
看出谢尘的无措,李翊随意指了指肩膀,淡声说:“既是薛灵选你来为朕松快筋骨,便按按这里吧。”
谢尘心中一跳,知道自己上不得台面的举止已经让女帝不喜了。
“我一定要抓住唯一的机会,女帝既然留下我,那就说明我一定有什幺地方是女帝喜欢的。”
谢尘安慰自己,慢慢平静下来,不去关注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女帝身上。
此时,他已经按过女帝的肩膀、手臂、小腿,手心放在大腿上了。
李翊闭着眼睛,一边感受着谢尘小心的揉捏,一边想着白日武英殿中的事——
太子更替一事已定,林麓那个老匹夫却三番五次上折子阻挠,若不是看在故人的面子上,早已把老匹夫贬谪岭南……
思绪飘荡,李翊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谢尘身上。
说实话,明华宫最愚笨的宫人都比他做得好,但他的眼眸,却让她想起经年未见的故人。
李翊有些意动。
她已经数月不曾踏足后宫,随着岁月增长,年轻时随便就能燎原的欲望一年淡过一年,甚至觉得不如静坐独处。
今夜,也许是朝中之事令人心火旺盛,也许是这个小男宠的青涩别具一格,李翊拉开了他的衣襟。
那一刻真的来临,谢尘才发现自己不如想象中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