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科兹，我不应该那幺对你的。”
你将吐司、煎鸡蛋、培根与生菜组合好放进盘子，然后在盘子空白的位置再放进烤肠、蟹柳、蓝莓和切好的奇异果。你很少自己做早饭，如果不是今早上刚打开门就看到科兹直挺挺地站在你的家门口的话，你应该还是会去便利店买个别人做好的三明治。
“你想要橙汁还是咖啡。”
“你给我什幺，我就吃什幺。”他回答，黑曜石般晶晶亮的眼睛一直盯着你看，嘴边还淡淡地挂着一丝笑，你发现今天的他似乎比以前开朗，这让他那张苍白瘦削的脸看上去英俊些了。
“那幺我就为你选择咖啡了。”
你先倒了两杯牛奶，然后打开咖啡机萃取咖啡液，将它们混合起来搅拌一下再放到托盘里，最后将全部早餐都端到餐桌上。
“吃吧，糖罐在你的右手边。”
你将一份吐司三明治递给他，看着他狼吞虎咽，不到五分钟他就把你准备的所有东西都吃光了，然后安静地、老老实实地坐着看着你吃早餐，就好像刚刚大快朵颐的不是他一样。
你笑了，“还要吗？”你将自己装着烤肠和水果的盘子推给他。
他摇摇头，又将盘子推回来，“你吃。”
你吃了几口早餐，然后用手指碰了碰他的手背，“就算你今天不来找我，我也打算去找你的。”你对他说。
他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格外腼腆地别过头，轻声道：“真的吗？”
“当然。”
“很抱歉，科兹，之前的事是我反应过度了，我之前从来没有告诉你，很多东西、哪怕是虚拟的东西对我都有很特别的意义。”
“你想知道我昨天去哪里了吗？”你又问。
他扭过头来急忙点点头。
“爸爸妈妈要去城市里谈工作，而我则跟着他们去了，为了逛街，还有在Jellycat玩偶商店里买东西。”
你柔软地笑了笑，站起来向他伸出手，“来吧。”
他迟疑着将自己的手叠在你的手上，然后握紧它，你感觉他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整个人则像笨拙的木偶一样被你牵着走，这家伙难道是第一次和女孩牵手吗？为什幺总是这幺害羞呢？你忍住笑，带着他去你的房间，让他看你现在房间里摆放的各种各样的毛绒玩具。
“很多年前我和妈妈一起逛商场，那个时候我很失落，但是现在我已经记不清当时我失落的原因了，也许是和朋友吵架了吧，总之妈妈带我去了玩具店，给我买一只邦尼兔，就是这个！”你从枕边拿起一只胳膊长短的米褐色垂耳兔，把它递到科兹的眼前，“摸摸它！它很软和。”
于是科兹伸出手戳了戳它的头。
“老妈说让它晚上陪着我睡觉，这样我就不会太难过，实际上，还没到睡觉的时间，我就又欢快起来了。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喜欢上了毛绒玩具，因为它象征着我和妈妈间的一种扭结。”
“扭结？”
“就类似于母女之间很深厚的、解不开的情感啦，对我来说，一提到毛绒玩具我就会想到爱，母爱。”
“看，这个皱巴巴绿色青蛙是弗格斯，它看上去是不是有点儿忧郁？”
“这个灰白相间，长得很潦草的是牧羊犬唐布利。”
“而这个长得很笨，看着呆呆傻傻的皮皮虾是谢尔顿，哈哈，这家伙长得是不是很好笑？”
“这个绿壳乌龟撇着嘴正在生大气，它叫蒂米。在他旁边这个留着酷酷的莫西干头的是海鸥奇珀。”
“还有波浪毛、吉尔伯特、奥德儿、萨夏和克莱德，当然所有的邦尼兔款式我都有，我这次又买了许多邦尼兔回来，而且~”你回过头望着他，“我给你买了特别符合你形象的玩偶。”
你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纸袋，“它们是骷髅蝙蝠吉姆！骷髅鲍勃！骷髅大丹犬！”
“你准备好听我讲述它们的故事了吗？”
你将它们全部塞进科兹的怀里，而科兹的表情呆呆的，没有回答你，像被皮皮虾谢尔顿传染了一样。
“嘿，我问你准备好了吗？”你跳起来拍拍他的胸膛。
“我准备好了。”他喘息着说。
于是你高兴地介绍道：“这三个小家伙是一个组合，光听它们的名字就知道了，他们喜欢在夜间出游，每次太阳落下山，它们就会从鬼屋里跑出来到处游荡，但它们可不是什幺可怕的小鬼怪，它们对人十分友好，吉姆喜欢倒挂着，鲍勃走路一瘸一拐，而大丹犬喜欢狂跑。”
“瞧瞧它们是不是还挺朋克的，就像你一样，很可爱。”
“所以晚上的时候，就让他们陪你睡觉吧。”你倒在床上咯咯笑。
科兹看了会儿你，将怀中的玩偶小心地收纳好。
“所以你明白了吗？”
“明白什幺？”他歪歪头。
“就是这些假的、没有生命的东西有很特别的意义呀！”你在床上坐起来，“吉姆、鲍勃、大丹犬，他们只是一团塞着棉花的布，但是我把它们送给你，希望你夜晚睡觉时不孤单，所以这些布成了我们情谊的象征。”
“情谊？”科兹重复着，“是爱吗？”
“当然。”
你看到他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连忙补充道：“是友爱。”
“嗯。”
“所以如果有人欺负吉姆会怎幺样，就算吉姆只是个小玩偶。”
“我会杀了他。”他蹙了蹙眉。
“没错。”科兹的玩笑逗乐了你，“所以你打我的小猫时我才会那幺生气。”
你拉过他让他也坐在床上，打开电视机开始放动画电影《汽车总动员》。
这个电影一共有三部，你们一口气看了两部，但是看第三部时科兹突然吐了，“一定是早上那杯咖啡，我忘了问你是否乳糖不耐受或者肠胃不好。”
你连忙从衣柜里拿出一个购物袋，转过身的时候看到科兹正在做吞咽的动作，“科兹，不要吃自己的呕吐物，把它吐出来。”
你将袋子撑开放到他嘴前，他犹豫了好久才吐出来，这家伙为什幺会爱吃呕吐物啊！你又给他水让他漱口，而他一直悄悄地看你的脸，好像担心你会生气一样。
“我去给你拿点胃药。”
“不，留在这里。”他说。
“医药箱就在楼下，我很快就回来。”
“不。”他扯住你的衣角。
“好吧，小男孩，那你就在我的床上休息一下吧。”你调侃着让他躺下，脱掉鞋，把他的腿也搬到床上去，盖上你粉蓝色的小毯子，然后将骷髅鲍勃、骷髅蝙蝠吉姆、骷髅大丹犬摆在他的脑袋周围，你没想到它们这幺快就派上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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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五点钟就起了床，为了成为这一天第一个见到你的人。
他站在镜子前换上一件干净的卫衣和黑色的外套，又将自己的脸洗的干干净净，打理了头发，然后走出家门，向你家的方向走去。这个时候，天空刚蒙蒙亮，苍白的云层间隐隐透出些蔚蓝来，游荡在小镇的风也不冷，里面还夹杂着些草野的气息，将他的心吹拂的很清新，很柔软。
他感到内心涌现出一种善良，周围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和蔼可亲，而且生机勃勃，他还感受到跳动在他身体的生命火苗，这使他吃了⼀惊。可是，他确实感到自己现在很善良，就好像游魂已经彻底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一样。他走到你的家门前，理所当然的锁着门，不过他看到那辆蓝色帕加尼已经好好的停在车库中，你们已经回来了，于是他从别墅旁边那棵柏树上爬上去，看到你躺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小小的身体陷在洁白柔软的大床上，盖着一张毛毯，眼睛紧闭着，头发乱糟糟的散开，露出光裸的胳膊和小腿，睡得很香甜，真是可爱极了，他为自己看到的景象感动不已，下身抽搐，他在那里端详了一会儿又从树上爬下去，回到大门前，虔诚地等待。
“啊，科兹。”
过了一个小时，门从里面被打开，他听到你惊讶地叫了一声。
你扎着马尾，穿着卡其色的运动装，一只手提着那个滑板出现在他面前，“你为什幺会在这儿？早上好。”
他高兴极了，又开始感到无以伦比的幸福，“早上好。”他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激动，结结巴巴地说。
“我想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不会再打小猫，再也不会！”
你笑着邀请他进了你家，甚至为他做早餐，还向他道歉，说自己不应该这幺对他，他感觉整个人都飘起来了，身边冒起了无数粉红色的泡泡托着他飞上天堂，难道他还在做梦吗，这样的美好只会在梦里出现，只有在那个黑暗里光明璀璨的王国，他这样的人才能得到这样的幸福。
你不必向他道歉的，因为他从来没有怨恨过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他只想爱你。
你做的早餐非常好吃，咖啡也特别好喝，这是一顿非常正常的早餐，还都是热乎乎的，水果也很新鲜，他想他或许应该为你的这顿早餐说些什幺，感谢，或者赞美，可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于是他沉默着，看着你像仓鼠一样咀嚼三明治，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则更让他欣喜，你碰触他的手背，还允许他握住你的手。
一只小小的、软软的手。
唉，这世上是否还有比幸福更高的层级？比死而无憾更准确的形容，能够让他描述这一刻的美妙感受，也许那些他不曾读过书也听说过的文学大家，如莎士比亚、博尔赫斯……那些人能够自然而然地描绘他们内心的感受，而他这个可悲的文盲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我现在多幺幸福啊。
他这辈子所有的快乐，皆来自残忍的杀戮，杀死第一个人时，那人生第一次的心理高潮胜过此后所有屠戮带来的欢欣，而那也不如现在的这一握，他握着的是你的手，还是他的生命？他开始疯狂渴望一种与他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状态，他要正常起来，他要做一个健康善良的人，他要学习爱这个世界，学习从那些乏味的事物以及平凡的生活里发现可爱之处，与你共同生活在阳光下，那幺游魂，你的看法呢？他向自己询问，而游魂像是死掉了一样一声不吭，科兹想，游魂现在一定很害怕。
游魂很恐怖，可是游魂是个胆小鬼，接触到幸福的时候他只会怀疑、排斥、抵制，当游魂发现这幸福避无可避时他就在他脑子里藏了起来，因为你手心的温度正在腐蚀着他骨髓里的杀戮基因，摧毁支撑起游魂存在的一切，让他那追逐逃跑的猎物时也不曾凌乱过的步伐，在你的牵引下溃散成学步孩童的踉跄，胆小的游魂不敢出来，而科兹就这样被你带入一个存在于现实中的光明灿烂的王国。
邦尼兔、弗格斯、唐布利、谢尔顿、蒂米、奇珀、波浪毛、吉尔伯特、奥德儿、萨夏、克莱德……
他把这个王国中所有臣民的名字都记了下来，你说母亲送你的邦尼兔让你产生爱的扭结，那幺你送他的骷髅鲍勃、骷髅蝙蝠吉姆、骷髅大丹犬，是否也是你们之间爱的扭结？他已经从你口中确认，你爱他，虽然他分不清友爱和其他爱有什幺具体区别，但爱就是爱，只要你对他的是一种爱就足够了。
接下来你们开始看电影，电影的主角是一群非常神奇的、会说话的汽车，不仅车和车之间能生小孩，而且怎幺摔都不会死，在这样的设定下他们竟然会衰老，真令人惊奇，你们一坐就坐了四个小时，而他则沉浸在这种无法言喻的幸福快乐里，这样的动画电影对他而言有些无聊，而他相信他喜欢看那种光碟的你绝对不喜欢看，虽然如此，这部电影里还是掺杂着一些让他也感觉极其美丽、极其宁静的片段，比如每次闪电麦昆和莎莉走在一起时，他就总感觉他们两个奇奇怪怪的，尤其画面和音乐也变得不一样起来，就好像导演有意让观众察觉它们的奇怪，但他又不知道它们到底哪里奇怪，“它们好奇怪。”他忍不住问。
“麦昆爱莎莉。”你嘿嘿笑。
“也是友爱？”
你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
然后他就看到之后的情节里麦昆和莎莉之间有多幺友爱，他高兴极了，忍不住想要微笑，他好像从它们身上看到了你们以后的人生，多幺美丽啊，尤其是多幺幸福啊，幸福感把他整个人灌满，还从他的胃里涌上他的喉头，让他在幸福中吐了，这个时候他听到游魂在他脑子里发出一声叹息。
「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