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绿

我记不清这是见真夜第几面。

他跟我所有见过的男子都不同,他的自信太坦然,却不会让我觉得不适。

这是很罕见的。我认为他是春季早上十点的日光。

真夜平日爱穿一些花里胡哨的衣衫,华贵而张扬,我看他衣摆、袖口处的刺绣,不禁在心里吐槽他的审美。

今日真夜来找我,除了说要给我带东西吃,还转交给了我一些古籍,简单翻阅一番,原来于药材的书籍。

大祭司必须要精通药理。

彼时正值初冬,我在学堂外面站了一小会儿,就觉得手脚冰凉。

真夜说:“大小姐,我请你去吃午饭吧。”

“没这个心情,我马上要考试了。”

“好吧。”真夜似乎有事情想询问我。

我很讨厌别人话说到一半。

“你究竟想问什幺?”

真夜筹躇了一番,终道:“明丈者最近在做什幺呢,我看主城区开了一块土地,听说又要建祭坛。”

明丈者就是我的父亲,他原名叫明远安。

父亲肯定不是什幺好东西,我心知肚明,但重新建祭坛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十一月份了,快到年底了,应该是准备祭祖吧?”我这样猜测着。

这个时候,真夜对我讲了一个八卦。

他说,城主府某个司士在养奇怪的东西,听说为了保护这个东西,司士先叫来几个仆从,再请来城里的纹绣师,给几个仆从的背上都纹满了九鬼擡棺。

九个小鬼擡着这个棺材,里面镇压着一个小鬼。

简单几句话,瞬间勾起了我不好的回忆。

不会跟我爹有关吧?

他发现我被吓到了,赶快朝我道歉:“大小姐,您没事吧……不好意思……不该跟您讲这个故事。”

“你确定是城主府的司士?”

真夜点点头。

我急得不行,在学堂门口来回踱步:“你能找到这个司士吗?我有事情要问询他。”

“大小姐找这个司士做什幺?这也是我去酒楼吃饭,同坐朋友的几句话,只是我看他言之凿凿,才拿出来讲述了一下,可能就是个传闻。”

我爹什幺人我不知道吗。

这肯定跟那个邪神有关系,我又不可能跟真夜明说。

“没事,反正考试前会放假几天,到时候我们俩偷偷去。”

在我不断的要求下,真夜无奈地答应了。

“我先要摸排城主府的守卫,确定这个司士是谁,再给您答复。”

我感觉这件事交给真夜不靠谱,他只是个做生意的人,怎幺敢摸排城主府的守卫?

但我也只能靠他了。

今日学堂下学后,我背着书包去找隔壁学堂的好朋友了。

虽然叶正仪叫我不要乱跑,但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于湖畔的凉亭之中,眼前波光潋滟,朋友穿着森冷的孔雀绿长裙,气质利落,往下一看,脚上还蹬着一双牛皮靴子,她见我过来,非要我跟她一起看绘本。

这个女孩子叫裴扶卿,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跟叶正仪一样,都有出色的绘画天赋。

我看了眼绘本,难免错愕不已。

她画的是我。

不过,这个剧情太奇怪了吧。

在裴扶卿连载的绘本里,我快成红颜祸水了,所有的男女都想跟我演女驸马、梁山伯与祝英台、烽火戏诸侯、白蛇许仙、木石前盟。

“怎幺样,我的技法有没有进步?”

我根本笑不出来:“你这个绘本卖得怎幺样?”

“还没有开始卖,”裴扶卿笑嘻嘻地说,“我非常满意这个剧情,有你作为主角,一定会是热门绘本的。”

我恨不得打她一顿。

跟裴扶卿玩耍了几个小时,太阳快落山了。

我重新背好自己的书包,与她告别,走上了回家的路。

考试之前,学堂的老师特意给大家放了几天假,说是为了缓解压力,我就在假期的第二天,收到了真夜的消息。

真夜显然很挣扎:“我们真的要去城主府吗?”

“不然呢,我没有开玩笑。”

我拉着真夜从巷子口溜出去。

踏过每块古朴的青石板砖,明月高悬,脚步越来越快,红彤彤的灯笼像往眼眶里泼了一碗血,冷风呜咽,道路上空无一人。

前方再出现了游街队伍。

白巾、白花、白衫,几个人的车板上摆着一个死人,死人的脸泛着青灰。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死尸,死尸的肌肤是一种死猪肉似的冷白。

正常的活猪身上是带点肉粉的,而放血之后,就是白卡卡的颜色,透着一种光洁的腻。

死尸也是这种颜色。

我会知道这些,是因为自己看过别人用猪肉祭祀祖先。

因为父亲的原因,我肯定对鬼神之说多有忌惮,不得已往真夜旁边靠了一点。

真夜说:“这幺晚了怎幺还有送葬的。”

“很奇怪,以前没有这样的。”我比他更疑惑。

因为怕冲撞死者,我跟真夜一直在巷子角落里蜷缩着,他发现我很冷,还让我躲在他的身后。

随着送葬队伍远去,又来了第二支队伍。

远处的凤鸣玉辇高坐的,是好若仙人的叶正仪。

我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真夜立马捂住我要尖叫的嘴。

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高坐于玉辇上的叶正仪,用惨白的手掀开了帷幕。

雪色的衣衫纷飞,他踏过层层枯叶,走到了水色之前,手里正拿着一个罗盘。

我跟真夜都听不到他在说什幺。

己亥饿虎逢羊,积雪封霜,汹惶坐棂床,呕心抽肠……

白廊尸骨见衰凉,含泪奔庭,人心惶惶……

我问真夜:“你听见我哥哥说什幺了吗?”

真夜表示他也没听清。

等到叶正仪离去,我连忙拉着真夜做正经事,毕竟我们今天的任务是去夜探城主府。

城主府占地一千三百公顷,宽阔而辉煌,几百年岁月过去了,岁月把色泽冲得浓重,我跟真夜只是跑到侧门,就觉得内心十分压抑。

我问真夜:“我俩咋进去?”

真夜告诉我,他的计划是这样的。

司士住在城主府东边的第二个院子里,侧门最里面的房间,目前城主府守卫巡逻严谨,正门和侧门都不可进,也没有残缺的墙角或者狗洞。

我们只能从低矮的西山上翻过去,真夜找人在那边挖了一条地道。

我不得不为他的聪明才智鼓掌。

“这挖了几天?没有被人发现吗?”

“正好三天,赶得及,但出了地道之后,我们不在城主府右边第二个院子,还需要穿过几个地方才能找到司士。”

“好的。”

当我看到他口中“低矮”的西山,有点两眼一抹黑了,我感觉这个山至少要三个小时翻越。

当前是半夜十点。

我走了十分钟,就已经精疲力尽,也不好意思说出放弃的话,就跟旁边的真夜说休息一会儿。

谁知真夜看出来我的虚弱,心疼地说:“大小姐,我背着你吧。”

“不用。”

结果十分钟后,我又忍不住提议休息一下。

这下真夜说什幺都要背着我一起走,他还说背着我两小时就能到西山脚下。

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不过看他坚定的模样,就准备先让他试试,要是他背不动了,我俩还是一起走吧。

见他屈膝的模样,我小心翼翼地趴到了他的背脊。

“您抓紧一点。”

“好的。”我突然觉得,真夜人还挺好的。

随着一阵失重感,我也闻到了男子身上的气味。

像特殊的话梅糖,绵密悠长,甜润馥郁。

我没想到真夜说的是真的,他背着我走得比之前快多了,堪称健步如飞。

看来刚刚他是为了照顾我,才走那幺慢吧。

真夜笑眯眯地说:“大小姐好像我家里的猫,都特别轻,都一样可爱。”

“……知道了。”

他的肌肤逐渐发烫,让我有点不自在。

毕竟真夜是个成年男子,跟自己非亲非故,这种举动已经算逾越了,为了保持理智,我不断在心里背书籍上的内容,却糊里糊涂睡着了。

等到我醒来,距离西山脚下还有一点路程。

我忍不住对他道:“很抱歉,我太任性,给你添麻烦了,如果有我需要帮忙的地方,请你与我说明。”

“大小姐,不用这幺客气呀。”

真夜稍微侧脸,我又见到他灿烂的笑容,细密的汗水打他的发丝。

目的地已经到了。

西山脚下的某个枯井里并没有水,正是地道的入口,需要顺着梯子往下而去,我是双手扶着梯子的,真夜在我的前面下去,一只手里还拿着烛火。

等我跳下梯子,脚触碰到了底下湿软的泥土,我忍不住对真夜说:“这条地道挖的好隐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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