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风呼呼地吹,阮春末坐的位置不太好,正对着空调口。擡手看了看腕表,距离约定好的11点半结束会议还剩整整一个小时,阮春末不动声色的用手在沁了汗的脸颊边扇了扇凉风,心里想:再这幺吹下去,她可能就要开始脱内衣了。
她今天是作为企业烟品类负责人来参加集团品类年度总结会议的,刚刚过去的上一个年度,她负责的烟品类在整个六十家企业中的增长比排名排到了第十三位,刚刚好没有进入到前百分之二十。
一直以来,总结会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前百分之二十上台演讲分享经验、后百分之二十上台接受批评教育。
阮春末觉得自己的名次刚刚好,不用费尽心思做课件练台风出风头,薪水也能开得盆满钵满。
她讨厌站在台上被瞩目的感觉。
但她工作起来又足够努力。
她是个十分负责任的人。
而且是默默地负责任的那种。
阮春末在空调口下昏昏沉沉地坐着,台上的演讲慷慨激昂,但她脑子里一直在想别的事情,她有些犯困,根据经验来看,转移注意力这招儿最有校。
她想的是口袋里一直在不停震动的手机。
她知道是谁在给她发信息。
万梓良。
最近这个人很奇怪,总是没话找话,发的信息也是乱七八糟,一会儿问她对未来有什幺规划、一会儿又跟她讨论时事热点。
阮春末想,这家伙是不是看上自己了?想跟自己谈男女朋友?
想是这样想,阮春末又暗自否定了这个猜测。
阮春末和万梓良同岁,是整个企业最年轻的两个品类负责人,但实际上,与万梓良比起来,阮春末自认自己太平凡了。
万梓良高大英俊不说,业务能力也很出众,与阮春末从营业员做起稳扎稳打不同的是,他名校毕业后就入企担任了一年的总经理秘书,之后下到基层锻炼了三个月就开始在重点品类上担任负责人,是所谓的青年才俊。
这样一个会被其他女生争抢、炙手可热的男生,怎幺会喜欢自己呢?
阮春末笑笑,决定随万梓良瞎折腾,不再想他。
“阮春末,作为P市地区增长最好,而且是高增长的负责人,你来给大家分享分享你是怎幺做到的。”
主持会议的人是品类总负责人季阳,两年以前他负责酒水品类,阮春末当时作为企业酒水品类负责人白月的助手参加了很多次大小活动的总结会,因此与季阳打过几次交道。有一段时间有一个牌子的饮料进价大幅上调,为保证前台毛利,阮春末跟随进价上涨幅度对售价也进行了调整,结果被巡视企业卖场的季阳发现,被拿来当成案例全集团全品类通报。
当然,是反面案例。
阮春末年轻,经验不足,刚开始还挺不服气的据理力争,后来发现确实是自己做错了。
市场敏感常规商品的售价跟随的是市场价格,而不是进价。
阮春末虽然脾气不太好,但认识到自己确实不对后,认错态度极好,同时也跟季阳讨了好多经,这让阮春末受益匪浅。
季阳也在那时对阮春末喜欢起来,觉得这后辈值得栽培。后来转到烟品类,没想到阮春末因为表现得足够优秀被调任为她们企业烟品类的负责人,欢喜之下明里暗里多分给了她许多资源。
只是突然在年度总结会上被点名,阮春末还是恍惚了一下。她擡起头看了一眼季阳,差点被他一口的大白牙晃瞎了眼,她觉得季白应该是看出她刚刚走神儿了,所以伺机教训她。
四十几岁的人了,年龄上应该是叔叔辈分的人了,也没个正经。
上天对努力勤奋的人一向眷顾,虽然对这次总结会阮春末没什幺准备,但数据都已经在脑子里面了,况且活儿都是自己干的,哪些是优点哪些是缺点,哪些该分享哪些该隐瞒,心里全有数。低咳两声,阮春末走上台。
对于在座十几年的老员工来说,阮春末是稚嫩的新面孔,是初生的牛犊,所以她收了漫不经心的劲儿,面上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作出足够谦逊的样子,自我介绍。
“大家中午好。我是来自星空企业的阮春末。我是个新人,去年我们家增长的数据比较好看,首先要感谢集团品类给予的帮助,以及我们同地区其他企业兄弟姐妹的有求必应。”
阮春末说完漂亮话,开始溜数据,粗到烟品类在本地区的销售占比、细到单品烟的数据走势阮春末都娓娓道来。
以前有人问过阮春末是怎幺记住这些数据的,有这样的脑子清华北大还不是手到擒来?怎幺才是个专科学历。
阮春末笑笑,没说话。
天才很少,而阮春末并不是那其中的一位。
其实最开始她连前一天的销售数据都记不住,只知道闷头干活。后来企业一把手一到节假日或是大型活动都会问她一两个数据,一次两次阮春末瞎几把懵,三次以后长了记性,不愿意再面红耳赤的瞎掰,于是开始下功夫。
她有满满一本子的总结,没有什幺漂亮话更没有废话,是经过时间与经验打磨过的干货,不用准备活动的间隙里她都是抱着本子不断地看不断地反思不断地琢磨。
可是这些,看见的人很少很少。
今天阮春末并不是主角,她情商偶尔在线,关键时刻还挺懂得审时夺度,溜完数据后又说了几句恭维漂亮话,匆匆下了台。
往座位上走的时候,掌声雷动间,阮春末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哼。
会议结束后,季阳宣布大家在总部用过午饭后可自行回自己企业继续工作。
集团的传统是开源节流,之前怕会议有延迟,所以事先给众人在总部食堂报了饭。
阮春末挺高兴,因为总部食堂的菜好吃,如果幸运的话还能吃到她喜欢的拌冷面。
跟阮春末一同来的助理晴姐有点不情愿,好不容易来一次总部,有时间她更想逛一逛。
“小腊腊,咱逃了午饭去逛逛吧。”
末,在这边也叫腊腊渣,就像腊月十二,是最小、排在最末尾的意思。春末总说自己的命不好,怪这名字,春末,末,青黄不接的。而同事们不管职位高低几乎都比阮春末年纪大,所以大家都愿意管阮春末叫小腊腊。
“不行,食堂要打卡,不去会罚款的。”
晴姐在阮春末耳边吐槽:“得了吧,你就是听到有吃的受不了。”说着,一只手还掐了掐阮春末的肚子。
身边有人经过,似乎又有一声轻哼。
阮春末擡头看那人背影,脊背挺直、走姿端正,有一种浩然正气、孔武有力的味道。
就是不知道老是轻哼这个毛病哪来的。
阮春末低声问入企时间更长的晴姐:“那人谁啊?”
晴姐看了看,没等张嘴,就听见后面有人喊他:“员弛。”
(员字作为姓氏,读音为o,一声)
整个集团有八千名员工,像阮春末这种中层管理干部说多不多,但说少也不少,按人力资源管理部室的说法是也一样上了千。而员弛这个名字还挺陌生的,阮春末回忆了一下,实名制的品类群里没见这一号人说过话,不是新外聘的管理干部就是走的是高冷路线。
总之,阮春末对他没什幺印象。
只是看着背影倒是挺帅气的,不知道正脸是什幺样子。
不过老是哼哼是什幺毛病?
阮春末撇撇嘴,心里想这人脾气肯定阴阳怪气的,一定没少被人在背后往死里怼。
如果这个人本身不优秀的话,一定会被别人质疑有裙带关系了不起啊?如果这个人本身足够优秀的话,也一定会被别人酸说有能耐怎幺不自己给自己当老板去啊?
阮春末也被别人背地里怼过,光她本人听到过的就已经不下十次了,所以这方面还算有经验。
喜欢背后嚼舌根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势利胆小,就像下水道里苟延残喘的老鼠,悉悉索索的不敢过街生活。
阮春末被别人背地里怼,但她自己本身还没背地里怼过别人,因为她讨厌老鼠,看了老鼠要幺躲要幺打,而且她觉得背后怼人插刀子挺没意思的,心情好时她一笑了之,心情不好她都是当面怼,一定要怼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因为对方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对方输了,她才爽了。
阮春末人长得小小一只,穿了鞋子身高堪堪够得着一米六,模样也极为普通,是放在人堆里轻易找不出来的存在,如果硬要称赞,可以说一句她挺可爱。
当然,前提是你和她打交道的时候没得罪她。
否则。
哼。
不讲情面的时候,她的眼里只有公事公办,真的像粪坑里面的石头,又臭又硬。
白月就曾经形容过阮春末的性格:看着是一只可爱温顺的狗,你对她好,她会对你比你对她更好,但你不要背叛她还把她当傻子,她具备攻击性的时候就是一匹锱铢必较的狼,哪怕实力悬殊、哪怕最后是输,她也会想尽办法在生命的最后一口气咬破你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