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死一样寂静，温郁许久才察觉到有人进来，他艰难回过头，看到了嘴角挂满血的蒋灵梧。
冥冥中，他听到了什幺东西碎裂的声音。
蒋灵梧一步步走过来，眼睛里仿佛看不到温郁这个人，只空洞地望着闭合着眼睛的祝君君。震颤的瞳孔紧缩成一个点，然后在某一刻骤然涣散开去，再也无法聚焦。
“君君。”
“君君。”
蒋灵梧低低地唤，轻得像一块飘落的纱。手掌伸出又收回，收回又伸出，最后虚覆在祝君君冰凉的手背上，迟迟不敢紧握。
而祝君君给不了他任何回应，她又回到了那方漆黑无垠的神秘空间。
那是生与死的罅隙，她被无形的力量所禁锢着，强迫她只能看、不能动，哪怕此刻她面前的蒋掌匣跪在了地上，难过得快要死掉，她也只能眼睁睁望着，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什幺都做不了。
巨大的悲恸压垮了蒋灵梧，从在断碑亭发现祝君君留下的血迹开始，他无法思考，心碎如万念俱灰，甚至连看也不想去看温郁，恨不得就此死去，共赴黄泉。
可是他不能，因为那截断剑还明晃晃插在君君的身体里，那幺的刺眼——君君是被人杀死的，他怎能不为她报仇？！
“……是谁？”
拭去女孩脸上残留的泪痕，蒋灵梧终于开了口，声音像沉进了湖底。
温郁紧闭双目，连隐瞒的念头也没有便脱口而出：“是……师姐。”
蒋灵梧摇头，脸上一片死寂：“窦菲不会用剑。她找了界青门的人，是不是。”
“……是。”
原来如此。
蒋灵梧忽然想通了很多事。
几个月前曾有个对窦菲投毒失败的界青门死士，祝君君与他熟识，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当时他还奇怪君君怎会与死士有牵扯，但他没有问，因为君君有和任何人结交的自由——现在想来，或许那时候窦菲便已经出手了。
原来那幺早，她就已经受到了伤害。
蒋灵梧渐渐握紧，手指拢进祝君君无动于衷的掌心：“温郁，我不能原谅她……你明白吗？”
他不能让祝君君白白死去，无论那个人是谁，都必须偿命。
温郁怎会不明白。
他心存死志，阖上眼睛如引颈般擡头，泪水从颧骨倏然滑落：“师兄，此事我亦不可脱罪，你先杀我，等我死后你再去……我也算不辜负，师父的嘱托！”
蒋灵梧终于转头去看他，到这时他才问：“你为什幺要这样做？”
这样做，怎样做？
温郁知道蒋灵梧在问他为什幺要侵犯祝君君，在这种时候做这种事，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可是他能怎幺回答？
“师兄，我爱她，我是疯了……你杀了我罢，只求你别让我回答这样的问题……！”
温郁一心求死，蒋灵梧眼底也是灰蒙蒙一片，这一切祝君君都看在了眼里，她急得想大吼，却半点声也发不出。
她不能让蒋灵梧杀温郁，如果蒋灵梧真下了手，然后再去杀窦菲，那可想而知最后他自己也一定会寻死！这不就成太吾绘卷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吗？！
“剑柄，剑柄！”祝君君在黑暗里大声呼喊，“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醒过来！”
模糊的影子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若隐若现，祝君君紧盯着那个方向，她知道剑柄就在那里：“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我的命应该已经保住了吧？可为什幺我还是醒不过来，难道我成了植物人？”
伏虞剑柄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
【你的命是保住了，但身体受伤过重，】
【在血条恢复到最低限度之前，无法苏醒。】
“什幺叫无法苏醒？！”祝君君气极。
她理解剑柄的意思，然而现在的形势是如果她醒不过来，那她大概率要被活埋，而且那断剑还插她身上，不拔出来伤势怎幺恢复？
所以这不是选择题，她没得选！
“我的剑柄祖宗，你快想想办法！只要能帮我度过这一关，我发誓以后一定对你言听计从，你让我做什幺我就做什幺！别说睡五个，睡五十个都可以！”
剑柄默了默，发出一声嫌弃的叹息：
【是有个办法，能让你提前苏醒，但——】
“但什幺？”
【提前苏醒会透支你的生命，】
【所以在三日之内你须不间断地与人交合，】
【若是做不到，随时可能死去。】
【再者……】
【这期间，你不能与我分开。】
不就是在床上双修三天嘛，没问题，祝君君连连点头：“可以！”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哪里没明白？”
【这个法子借助了我的本源之力，而这股力量不能久存于你身体，】
【所以我说‘不能与我分开’，是指在你与人交合的过程中——】
【要把我放进你身体里。】
祝君君：？？？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是。】
祝君君震惊，难道她要插着剑柄和人双修？插哪里？菊花里吗？！
【都可以。】
“滚啊！！！”
祝君君睁开眼睛的时候，很不幸地发现她这句“滚”居然喊出了声。
于是把床边那两个本已经决定要慷慨赴死的男人吓得不轻，两双眼睛全都直愣愣看向了她。
顿时，温郁的眼泪像断了线一样，止也止不住地淌下来。而蒋灵梧精神恍惚，久久回不了神，仿佛整个世界在极短时间里倾覆又重建。
他想起五岁那年，父母的遗体被送回百花谷的那天，那时他还不懂死亡意味着什幺，天真地以为死亡只是场漫长的睡眠，或许过一阵子他的爹娘就会醒过来。后来他明白了死亡的意义，却宁可它如他年幼时所想，只是一个人睡了一觉，尽管时间漫长，但总有一天会醒。
老天一定听到了他的愿望。
进门至今一直强撑着的精神再也维持不住，蒋灵梧猝然间泪流满面，俯身埋头在床沿恸哭起来，高大的身体不住颤动，哽咽的声音从指缝溢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