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长欢露了真容，何无尽却如垂死挣扎，他不相信，不愿相信，不敢相信，拄剑的手不住颤抖。
何长欢毫不意外对方的反应，若说何无尽坦然接受才会令她错愕。
而她戴面纱的本意也不是为了隐瞒身份，只是因为女子容貌太盛过于引人注目，办事不大方便。
她对惨白着脸的何无尽说道：“大哥久不见小妹，倒也不必激动成这样，小妹还活着大哥难道不高兴？还是大哥宁可小妹死了，也不愿见小妹活着？呵呵，这可难办了呀，不如大哥再杀小妹一回？”
“什幺？！”宋鸾羽惊呼，目光看向何无尽，满是震惊和不解，“师父，舅舅……？！”
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该信谁。
何无尽嘶声道：“你休要胡言！我，何时——”
“天地峰上，我等你三日，”何长欢打断何无尽，冷声道出了当年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但是大哥啊，你没有来。”
那是她最后的请求，至此彻底死了心，从万丈悬崖一跃而下，从此世间再无何长欢，只有血犼教万人敬畏的副教主无欢。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你自受你的无尽苦难去，而我无所不欢。
同为元山派长老的赵雩终是看不下去了，他脸上的震惊不比何无尽少，毕竟当年何长欢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怎幺都不能相信曾经明媚温善的姑娘如今成了相枢座下爪牙。
他颤声问道：“长欢，你真是长欢妹子？你还活着赵师哥很高兴，可是你怎幺，怎会变成——”
“赵雩大哥，”何长欢冲赵雩点头一笑，倾城容色艳照四方，“昔年长欢多谢你关怀照顾，但人各有志，终要分道扬镳。另外，妾身已抛弃旧时姓名，这世上已无何长欢，只有无欢。”
“无欢，无欢……”赵雩失神喃喃。
他看着满地横尸，血流成河，又想到山下百姓正遭逢危难，摇头痛声道：“人各有志的确不假，分道扬镳也属常态，可是啊，你怎能为虎作伥、为血犼教为相枢残害生灵屠戮百姓？！难道这就是你的道？这就是你的志？你何时成了这样一个人……！”
何长欢波澜不惊地听完赵雩的质问，笑意再度变得戏谑：“妾身是这样一个人，可是你拿妾身，有什幺办法呢？”
“你……！”
“赵长老不必动气，”行恪道长走上前来，冲赵雩缓缓摇头，“故人已逝，重逢也是再世为人。这位副教主已然做出了她的选择，想必也做好了为此付出代价的准备。”
他看得出来，眼前这女子并非一时鬼迷心窍，而是由心至外枯朽腐烂，真正的恶人从不认为自己在作恶，又如何劝她为善呢？
何长欢不再理会旁人，越过何无尽径直走到宋鸾羽跟前，宋鸾羽怔怔看着她，却在她擡手的刹那猛地缩了一下。
她不勉强，只是唏嘘：“宝宝，没想到你还活着。”
宋鸾羽眼睛通红，对这声称呼抗拒到声嘶力竭：“住口……你不是我娘！你怎幺可能是我娘……！”
何长欢表情未变，还是那样淡若地笑，哪怕是亲生儿子也动摇不了她分毫：“宝宝，你认不认我我都无所谓，我当你死了二十年，即便现在知道你还活着，可对我来说也与死了无异。”
宋鸾羽蓦地睁大了眼睛，他想不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他对他的娘亲而言，活着还不如死了吗？！
所有人都告诉他他的娘亲生下他就死了，他们说他娘亲是世上最温柔最美丽的女子，可一晃眼，他娘亲没死，还成了血犼教的副教主，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她不温柔，不美丽，甚至比他认识的所有人都来得可怕！
“你不认我，难道我就愿意认你吗？”宋鸾羽眼中顿时蓄满泪水，但他强忍着不让流下，他不允许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露出一点点在意的样子，“我是元山派的伏魔众，是与你誓不两立的武林正道！即便你我果真有血缘关系，我也终有一日会亲手杀你，为苍生大义灭亲……！”
何长欢微微偏着头，苦恼地皱了皱眉：“你看，你虽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可你却与他一个样，眼睛里只看得到虚无缥缈的大义，看不到活生生的人——宝宝，我真不想你变成这样。”
“你住口……！”宋鸾羽大吼。
何长欢并不在意，释然地舒展了眉宇：“不过你现在还年轻，还有机会去找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我希望，你能多想一想。”
“住口，住口！”宋鸾羽双手紧握成拳，嘶吼声里哽咽不止，“我不会听的，你说什幺我都不会听的！你不是我娘亲，我娘亲早就死了，她不会是什幺血犼教的副教主，更不会是你……！”
“这世上，谁的长大不抽筋剥皮死上一次？宝宝，你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受现实。”
说完这句话，何长欢转身而去，再无留恋。
她今日来铸剑山庄不是为了认亲，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孩子还活着。若不是因为那支簪子突然出现，也许今日她会亲手杀死他也未可知。
正如他所说，他的娘亲不会是她。
何长欢早就死了，而她是无欢，天地间独她幽幽一人，了无牵挂。
何长欢之绝情令祝君君瞠目，她去看宋鸾羽，那人已满脸泪痕。
而此刻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变了，怜悯有之，惋惜有之，批判亦有之，事实上宋鸾羽并未做错任何事，可他的娘亲是何长欢，是杀人无数的血犼教副教主，只这一点，就能令他往后余生再也擡不起头。
“舅舅，你告诉我，她真的是我娘吗……为什幺，为什幺啊……！”
宋鸾羽抓住何无尽的衣袖，恳求般望着他，希望从他口中听到一个完全否定的答案。
但何无尽只是目光复杂地沉默着，连一个“不”字都给不了他。
宋鸾羽的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崩塌，过往的骄傲粉碎成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