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月带她出来剪头洗澡。
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泯灭的良心在隐隐生温。
她一出门仍然是光鲜亮丽的样子,好像套上了张美人皮,香喷喷的长裙显得人盘条亮顺,温柔美艳得不可方物。
江妙妙仍然没有合适的衣服穿,因此只好套上另一件干净的短袖,穿上身有点像下衣消失,腰上被秦明月突发奇想勒上条腰带。
于是带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在秦明月身边像条项圈栓腰上了的流浪京巴。
一大一小两个人走起来的姿势奇异地同步。
只是江妙妙时不时会夹下腿。
没人,当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要穿内裤。
风吹得从脚趾干爽到额发,不知内情的话看起来有种不顾任何人死活的酷。
妙妙乖乖坐在理发椅上,手指香喷喷的姨姨给她洗好了头,勒好塑料布。
被水打湿成一缕一缕的头发像章鱼爪扣在她小小的脑袋瓜上,配上瘦黄蔫巴的小脸,像颗发育未捷身先死、根朝上的豆芽菜。
烫了一头时尚波浪卷发的姨姨下劲儿给她梳头,打结的头发像长刺了一样,刮着梳齿,使力也梳不动。
妙妙接受良好,小脑袋瓜在姨姨并不手软的开化进程中随波逐流地摇来摆去。像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羊羔。
终于使劲梳通了所有结,姨姨把挂下来的一把蔫黄头发摘进垃圾桶,意有所指地瞅着正翻着时尚美发报刊的秦明月道。
“我说,这家长有时候还是得对孩子上点心。”
“这是你妹吧?回去跟你妈说说,这孩子也养得太埋汰了。”
被从书里唤回神的秦明月不知道听没听到。
“哎姨,你这卷毛还挺时兴,啥时候染的黑色。”
简直驴头不对马嘴。
“把你那墨镜给我摘喽!”
妙妙默默把转过来看秦明月的头又转了回去。
理发的过程并不漫长。但是理发店的图集报刊很薄。
因此秦明月没等头发打薄两层就打着哈欠走了,交代好妙妙等等去右拐隔着两条街的浴池找她。
妙妙乖乖点头,目送她走得看不见背影,才扭过头等着姨姨给剪完。
小店本来人就少,走了一个秦明月更是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剪刀来去的咔嚓声和头发落下的窸窸窣窣。
老板娘从镜子里看到孩子尖瘦的下巴,和抿紧了打定主意一言不发的唇。是没有表情也看得出来的失落。
手上的速度不由自主加快了一些。
妙妙本来在等待,这是她最经常也是最擅长做的事情。
她手搭在膝盖上,全身甚至都没什幺细微的动静,看起来好像一尊不会动的小木偶。
但是想着已经看不见身影的妈妈,心里又有些不由自主的焦急。
想妈妈。妈妈真的会在那里等她吗?妈妈还会再次丢下她吗。
她想着想着,视线打镜子上蜻蜓点水般掠过。
妙妙的嘴缓缓张大,两颗小兔牙露出来,接着慢慢张成o型。
老板娘从镜子里瞅见她这样子,疑惑地低头问,“咋了孩子,剪得不好看啊?”
一直像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孩子露出了天塌了般的表情,声音哆嗦得让老板娘好像看到了风里颤抖的豆芽精。
“姨……姨姨……我……我的头发,头发怎幺没了。”
老板娘疑惑,“你姐说的啊,她刚刚走之前给我比划了,剪到你耳朵下面就行了。”
孩子的嘴悲伤得无法合拢,老板娘疑心自己甚至能看见她小喉咙。
听了这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泪大颗大颗顺着眼角滚落,小脸涨红,跳下椅子就往外出,像年猪一样难摁,反将身一扭,从她胯下逃走了,老板娘只来得及留住塑料布。
绝望地看着孩子带着剪得参差不齐的头发窜走。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以这幅尊样出现的江妙妙还是给秦明月带来了极大冲击。
“别哭,别哭!”她抓住哭得脸通红的妙妙,给她塞了个门口买的酸妞糖。
买沐浴露洗发水找零的赠品,每个要哄孩子的家长都值得知道。
妙妙拒绝邪恶势力的糖衣炮弹,鼻涕跟着眼泪一起流到嘴边。
秦明月难以想象一个如此逆来顺受的小土狗竟能因为理发有如此大的爆发力,顶着周遭眼神的压力,烦躁沉声:“别哭了!”
“再哭我就不要你了!”
再闹着要这个我就不要你了,再写不完作业我就不要你了,再打滚撒泼我就不要你了。
非常常见的老式家长逼迫孩子就范的手段,不一定起效。
被爱着的孩子总是有恃无恐,被全心全意爱着的人,不会相信这天然的爱的保护罩会舍得撤开。
但是这句话像有魔力一样,江妙妙的嘴像被摁下了什幺开关,缓慢地自动合上了。
她涨红的脸还带着声嘶力竭的悲伤的残留物,但是表情好像被大水唰得一下冲了个干净,嘴慢慢地抿紧,只有眼还噙着满眶泪来不及眨下去,泡在深红又悲伤的眼眶里。
秦明月感觉自己像看到路边一条被莫名其妙踹了一脚的流浪狗。
“不要不要我。”
“妈妈。”
她的声音又哑又细,像哭奶的小猫。
“我乖,我乖。”
秦明月披着薄薄的一层浴巾,此刻已经凉透了,贴在她身上有些难受。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件不好的事情。
好像……确实有点过分。
妙妙的头发被揉了揉,力道很轻。
“别伤心,还会长的,过两天就长回来了。”
“我带你去洗澡。”
“不会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