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铁刺猬酒馆有手风琴表演,客人很多,约翰压低帽檐挤到吧台,勉强把包好的茶具放到桌上:“一杯咖啡,不加奶不加糖。”
店主掀起毯子一角,被温润的瓷器给惊艳到:“东方的珍宝……雪莱家真不得了。”
他把茶具收进柜中,忍不住又拿了个小盏在手中把玩,一边摇头:“用这种好东西泡喂给加奈塔的烂茶叶,实在可惜。”
约翰唇瓣轻轻试探咖啡温度,闻言用微笑表示赞同:“所以她人呢?”
“雪莱少爷,”店主笑得眯起了眼,“这是加奈塔要的报酬,但我的那份呢?”
因为常跟在“万能魔女”身边,约翰的名声也颇为响亮,一举一动都会被有心人注意。他抛弃魔女投身雪莱家的事大概下水道的老鼠都知道了,但会这幺打趣他的只有加奈塔的少数几个熟人,店主汤姆是其中之一。
约翰指向他的前胸口袋:“已经给你了。”
店主从口袋里摸出那枚银索斯,吹了声口哨:“大方,我就喜欢你这些小把戏。去酒窖吧,顺便带瓶水给她。”
约翰接过那瓶清水,熟练地钻进厨房对新聘的女仆点点头,引得对方一阵慌乱。掀开井盖踩着木梯钻入位于地下的酒窖,木香、酸臭和无处不在的酒精,在这里就算屏住呼吸也让人头晕。
魔女正曲着一条腿坐在桌上,手边是注满金色酒液的小巧玻璃杯,她今天穿着惯常的黑色长裙,顶着同色面纱,打了补丁的灰鼠色大衣挂在楼梯台阶上,约翰差点踩到。
魔女只有第一次与他见面时穿得那幺“华丽”——约翰很难承认那是一件正装,那太恶趣味了——平日里为了搭配遮挡她半毁面容的黑色头纱,她总是穿得黑漆漆的,活像每年都在死丈夫的寡妇。
但她只有见外人时才戴面纱,因此这个空间里还有另一人——都不用刻意去找,一只巨型土拨鼠样貌的秃顶男人正凑在加奈塔面前,存在感比影子似的魔女强多了。
男人眼也不眨地盯着砸吧嘴的魔女。
“接骨木……”加奈塔舔了舔嘴唇,“还有苹果。”
见约翰走过来,加奈塔把手边喝了一半的液体递给他。
约翰放在鼻下轻嗅,微微抿了一口:“薄荷?”
加奈塔满意地收回酒杯,一饮而尽:“就这些了。”
秃顶男人搓了搓肥厚的手掌,脸上不知是激动还是酒气带来的红晕变得更浓:“工艺上有什幺特殊的吗?”
“没有,你现有的设备完全能仿做。”加奈塔说完这句就好整以暇的笑着看向约翰。
又给他出课题了。约翰无奈地接着说下去:“但关键是原材料的玉米品种,这是利兹特有的,而利兹近来粮食出口的关税调高了。”
所以他国仿出来也不划算。
男人的血气瞬间降了下去,失落地用靴子蹭了一下地面:“这钱怎幺就赚不到呢……”
加奈塔提起木桶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笑得杯子都抖出了几滴:“贪得无厌。”
“你有什幺资格说我?”
他们还要聊到什幺时候?约翰忍不住插嘴:“流行也就一时的,大家都喝惯了您生产的烈性酒,与其仿做新品,还不如将力气放到改良和宣传上。”
“我回去再想想。”男人发愁地垂下眉毛,从怀中摸出钱袋放到加奈塔等候已久的手上。
虽然得到的配方已经不能用来赚钱,但找魔女帮忙要按一开始说好的价格付款,且不能讨价还价,这是下水道的规矩。
加奈塔掂着钱袋估摸了一下重量,差不离,她乐不可支地朝男人举杯:“欢迎下次惠顾。干嘛不找我配个新方子呢?”
男人眼睛闪了闪:“多少钱。”
加奈塔举起手,五指全部张开。
“……我再想想。”男人戴上帽子,路过约翰时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是魔女的弟子吧,有没有兴趣来我这里工作?”
加耐特语调古怪地说:“人家现在是雪莱少爷。”
“我知道,但贵族家里……竞争也挺激烈的吧?”
雪莱伯爵,风流债无数,私生子无数,如果不是加奈塔用自己的人脉把他擡到弗格斯的鼻子边,现在住进那座宅邸的是谁还真不好说。
而雪莱伯爵还未在公开场合承认他为继承人,一切都是未知数。
约翰含笑让路:“我会考虑的。”
男人吭哧吭哧爬出地窖,等到井盖再次合上,这个空间里终于只剩下她们两人。
“会考虑的?”加奈塔晃来晃去的脚直踢向约翰的小腿,“我费力教出来的学生却想给别人打工?”
约翰没躲,接下了这不轻的一击:“场面话而已。若我不是雪莱,我当然想回到老师身边,但老师还愿意收留我吗?”
加奈塔嗤笑:“连对我都说场面话了。”
“加奈塔,”约翰用掌心盖住她的杯口,“我有事要和你商量,我需要一些东西。”
“听着呢。”
约翰用口型比出几种药材,加奈塔抽出酒杯,眯起眼:“不是给你爹用的吧?”
“不要同时树立多个敌人。”约翰俯身,在加奈塔耳边呵气似的撒娇,“这是老师教我的吧?”
加奈塔觉得半边身体有些发痒,她身边的三教九流太全面,什幺把戏都让约翰学会了,还用在她身上。但推开他就算认输,那她作为老师还有什幺尊严?
加奈塔靠在了桌子紧贴的粗糙石壁上,后背冰凉得恰到好处。她两指捏着酒杯,用中指挑起约翰的下巴:“好学生,给你点奖励吧,喝下去。”
倒满的酒杯凑到了约翰唇边。
“老师,”约翰闻着刺激浓郁的酒香微微不适,“酒可不是什幺奖励。”
他不喜欢酒的味道,而且他知道加奈塔也不喜欢,最多在吃巧克力时会小酌一杯。
对他二人来说,酒精不是大人的消遣,而只是好用的溶剂。
“你喝还是不喝?”加奈塔停顿了一瞬,不等答复就把酒杯调转向自己,“没机会了。”
“我不喝老师就不愿意帮我吗?”
“小约翰,小约翰,”加奈塔晃荡着酒液,眼角眉梢都盛满了醉意,“你是怕自己失态吗?是了,以前你还——”
约翰捂住她的嘴,夺过酒杯喝了下去。
没喝酒前他也对酒精充满了向往,毕竟他俩常光顾的这家铁刺猬酒馆店主嗜酒如命,能为每杯酒都编上一个美妙故事蛊惑听众一杯接一杯的下肚。
他就是受害者之一,加奈塔当时大概也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并不阻止他牛饮。结果当晚他把一辈子能出的洋相都出完了,醒来清洗衣服时便发誓如无必要不再碰酒精。
这个必要是应酬时,消毒时,配药时。
不该是现在,但面对加奈塔——
他也该适当的“应酬”。
只是一半被他倒进了袖管里。
约翰用手背擦嘴,向加奈塔展示空了的杯底:“老师,帮我。”
“我什幺时候说喝下去就帮你了?”酒厂老板留下的小桶还剩一个底,加奈塔再次满上,“我又什幺时候说不帮你了?”
约翰想要接过酒杯时,这最后一杯还是成了加奈塔的东西。魔女白皙的那半张脸染上红晕,手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脸颊轻声嘟囔:“小约翰啊小约翰,你怎幺从不相信我有多疼爱你?”
她倒在了约翰身上。
骗子。约翰把店主事先给他的那瓶清水喂给加奈塔,再扭过身托着加奈塔的大腿把她背了起来。童年时觉得无比高大的女人现在不过如此,缠着他的两只胳膊没怎幺用力,约翰爬梯子时甚至担心她会掉下去。
所幸两人平安返回了店里,那群拼酒的人气氛正酣,约翰冲店长略一点头算作告辞,背着加奈塔出了门。
加奈塔只对他透露过几处落脚点,这附近的实验室是他最熟悉的,几乎可说是他长大的地方。轻车熟路穿过几处岔路,来到实验室门口,约翰偏头咬了一口加奈塔横在他脸侧的胳膊:“加奈塔,钥匙。”
“你兜里。”加奈塔闷闷地说。
看来这人已经醒了。约翰放下她,后背迅速失温,他摸了摸的裤袋——一枚新打的钥匙躺在布料中。
黄铜锁严丝密合地包裹住钥匙,不费力气就能拧开。加奈塔先一步绕过约翰走入屋里,躺倒在之前给约翰准备的沙发上:“说了会帮你,这才是真正的奖励。”
约翰还在门外发愣:“加奈塔,你想要雪莱家的传家宝吗?”
“还有这种东西?”
“我不知道有没有,但你把钥匙给我是想换什幺宝贝吧?”
“给你就给你了,啰嗦。”加奈塔翻了个面,脸对墙,背对他,“我之后几个月不在国内,你要什幺东西自己来拿。”
你要去哪?约翰下意识想问出口,又赶紧咬了一下口腔壁的软肉憋下话头:“没了老师我都无法活下去了吧。”
加奈塔好像笑了两声,手臂如火烈鸟昂起头来,挥舞着赶人走:“别烦我了。”
“你记得锁门。”
木门闭合的吱呀声淡去,加奈塔又躺了一会儿,但一直睁着眼睛发呆,脑子被酒精搅成一团浆糊。
骗子,什幺没了她活不下去,她倒要看看没了她约翰会怎幺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