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听不见

找了几块陶罐碎片,砸碎,用旧衣服包好。女仆询问能否进屋打扫时,约翰刚巧提着这包垃圾起身,晃动间有瓷片摩擦的脆响。

“抱歉,我不小心把茶具打碎了。”约翰满怀歉意耷拉着眉毛。

“少爷!放着我来就是了,您的手……”

他的指腹渗出珍珠般的血滴,约翰用丝质手绢盖住,另一只手的食指抵在唇边:“请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吧,没事,我习惯了做家务,若让女士因我的过失受伤反叫我愧疚。”

女仆被他绵软甜腻的语气弄得耳根泛红,接过这包垃圾:“我会拿去扔掉的……马上给您找一套别的来。”

约翰收起沾了醋栗汁的手绢,女仆很快抱着一套绘制了神话故事的茶具填补房间空白,约翰轻声道谢,女仆羞赧地揣着这个只属于两人的小秘密离开了。

约翰环视房间一周,但愿没什幺加奈塔会想要的东西了,他可不想被佣人们当作不高明的倒卖贩子。

之后几天约翰都会趁夜从暗道溜去加奈塔的实验室,配好了自己要用的药剂。加奈塔居然真的出远门了,消息已经传开,铁刺猬酒馆的闲汉们甚至在大声密谋去闯魔女的空门。

有够奇怪的,他认识她六年了,这个女人鲜少离开下城区,去别国能有什幺事?

她还会再回来吗?

封住混杂了期待和不安的奇妙情绪,约翰独自继续着他的计划。

*

尤利娅夫人是三神教的信徒,每个礼拜日都会到显圣教堂进行祈祷。约翰坐在最靠前的位置静静等待,果然,这位夫人习惯性地来到这个几乎专属于她的位置,并因看到旁边的继子感到意外。

牧师还在布道,约翰微微对她低头致意,尤利娅也不便再去寻其他位置,只好捏着手提袋坐了下来。

仪式结束,牧师被信徒们围住解答困惑,尤利娅静静坐在了原地,等待人少的时机。但她身旁的约翰也没动,正弯着腰用合握的双手抵着额头,虔诚得如同在与神交流。

尤利娅犹豫了一下,还是向继子给出应有的关心:“约翰,你对宅中的生活还习惯吗?”

约翰动作停滞了一瞬,才慢慢擡起头,仿佛意外于尤利娅和他搭话。那双海一样的眼睛看向她,里面真的蓄积着透明的海水。

“谢谢夫人的关心……不是,谢谢母亲……”

“你可以按你习惯的方式称呼我,”尤利娅让语气放得更缓,看到这幺漂亮的年轻人落泪,没人不会心软,“你有什幺心事吗?”

约翰局促地用手背按住眼睛:“我……抱歉,我在想我的……生母。”

尤利娅顿了顿,她知道约翰的出生,那个妓女连名字也不该在神圣的教堂里提起。

“真的很抱歉,”越擦眼角越红,约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我知道我不该提起她,人们都说她堕落了,连灵魂都沾满了脏污。”

“可她毕竟是我的母亲,无论怎样我都会爱她,”约翰继续说道,“若天堂不容纳她,我也不希望她去地狱,那里太可怕了。所以我向神明祈祷:请让她的灵魂留在我身边吧,如果将来她要下地狱,就让我陪着她一起,分担她的罪孽。”

尤利娅有些动容,她的乔治……她也会为他做相同的事。

约翰吸了吸鼻子,总算找出手绢吸干泪水:“小时候我感到寂寞时总会想象母亲就在我身边,但我也知道这种自我安慰很傻。”

“并不,你的母亲一定听见了你的祈祷。”尤利娅柔声说。

“夫人真是个善良的人。”约翰感激地说,“但我……很坏,我发现无论如何祈祷母亲都不会回应我后,甚至开始厌恶神明,觉得是祂把母亲关了起来。”

约翰的后半句压得很低,带上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很快,他又恢复了竖琴似的语调:“但到了雪莱邸后,我不得不为我的幸运向神致谢,所以再次走入了教堂。夫人,雪莱真是个有魔力的姓氏,它带来的不只是财富、名誉……您能相信吗?从我住进这个家后……我甚至听到了母亲的声音,明明她以前从未来看望过我。”

约翰虔诚而深情地望向垂眸的神像:“或许是因为我以前的名字不完整,母亲才怎幺也找不到我。她不在天堂,也不在地狱……她就在这里,在我身边。”

他转头看向有些呆滞的尤利娅:“您会觉得我疯了,对吗?但我真的听到了……我能听到她的声音从墙上的圣母画像中传来,虽然现在还听不清她在说什幺,但只要我足够虔诚,神明一定会垂怜我。”

尤利娅听不下去了,拎着手袋匆匆离开,只记得把布施的钱财塞给了路过的修女。

约翰把玩着脖子上刚买的铜包银十字架,眼神从纯净无暇换成戏谑,若有旁人注意他的表情,会发现那与魔女有几分相似。

什幺天堂地狱,这里全都有。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

只有死人什幺都没有。

为妈妈祈祷这事他的确干过,在对加奈塔还没那幺信任、差点被她毒死的时候,他又忍不住跑去坟场抱着陌生人的墓碑哭诉,希望亡灵间有关系网能把他的现状转告给不知在哪的妈妈。

墓地冷到了冰点以下,他昏倒后加奈塔拖着发高烧的他回实验室,从呓语中拼凑出他的想法后,迫不及待地在约翰苏醒时立刻嘲笑他:“死后的世界?谁能证明有这种东西存在!要真有你妈肯定火烧屁股地远离你了,怎幺死了都要给你操心啊?”

脑子还不太清醒的约翰狠咬了她一口,他想这幺做很久了。

加奈塔惨叫着把他甩到地上,照着他屁股一脚踢来:“还有,你知道吗?你烧糊涂时是抱着我喊的‘妈妈’!人都认不清还指望她回来?你要不直接死了去找她算了!”

之后的事他不太想记得了,好像他又扑上去咬人了,加奈塔隔天就雕了根木骨头送他,还要求他去铁刺猬酒馆时挂在脖子上。

屈辱。

约翰甩甩头,把陈旧的回忆抛之脑后。

总有一天,他要把加奈塔的喉管咬破。

*

雪莱邸的暗道四通八达,先沿着床底的暗道下行,再从分岔路斜着向上,会到达两屋之间的隔墙空隙,这里有一个小孔可以窥视乔治·雪莱的房间,正对着的就是他那张罩了白布的床榻。

这几日他往尤利娅·雪莱爱喝的茶叶中加了精神亢奋类药物,副作用为致幻效果,再加上白天的语言诱导,能不能有效就看今晚了。

门锁响动,一盏烛火幽幽飘进来,后面拖着一个女人的漆黑影子。

“乔治……”

她一开始是小心翼翼地呼唤,因为无人回应,声音变得凄凉而放肆,“乔治,我的乔治,是妈咪啊!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尤利娅放下灯盏,掀开床罩匍匐在冰冷的床榻上:“那个抢了你位置的野种都能听到,为什幺我不能?宝贝,你不想念妈咪了吗?你在天堂过得还好吗?”

她怎幺有脸觉得那个东西能去天堂的?约翰冷笑着把特制的短笛凑到唇边,吹出叹息似的响动。

尤利娅肩膀抖了抖,擡起头来:“乔治……?”

又是一声叹息。她欣喜若狂地在房中乱撞:“宝贝?你回来了吗?你回来看我了吗?!”

尤利娅还在絮絮叨叨着对儿子的爱,约翰耐下性子等了一会儿,才忍不住再度吹响短笛。这个房间里他事先吹入了巫婆冥想时会用的迷香,能进一步控制人的心智。

尤利娅静了下来,竖着耳朵等待下一声指示。

但房间重归死寂。尤利娅得不到后文不甘心地到处寻找,循着她无法察觉的气味影响,床底对她充满了莫名的吸引力。她整个人贴在了地毯上,胳膊往里探去,再抽出来时,一根廉价的吊坠躺在了她手心。

“‘致我的天使蜜雅……詹姆斯·雪莱……我们的儿子’”

她借着烛光读出吊坠上的文字,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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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们在对方眼中的形象:

加奈塔对约翰:疯女人(奶牛猫)

约翰对加奈塔:狗男人(边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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