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京中平静的可怖。
将军府上下悄然寂静,只有夜幕时分能隐约能瞧见几人在院落中快速穿梭,将脑袋埋的很低。
喻幼清轻车熟路的来到熟悉的院落,推开门时,荒芜的杂草已被清理干净,空旷静谧,孤零零的。
推开房门进入屋内,她坐到那个特地为她定制的梳妆镜前,桌上的木梳似乎还残留着温度,她缓慢拿起,胸口闷的说不出话。
“吱呀——”
院门被人推开,木头摩擦的声音与风声交织,冷冽骇人。
喻幼清侧目回头,听着门外那踉踉跄跄的脚步声音。
细微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高大身影停在房门前侧,擡手时鲜血丝缕蔓延,他却毫无知觉似。
下一刻,房门被人拉开。
喻幼清神色冷凝,杏眸平静如水,不见半分涟漪,似乎对眼前之人的归来并不意外。
屋内的光线终于照到了盛舒怀的身上。
那张锐利的面庞苍白骇人,毫无血色,侧颊上被溅上的鲜血已经干涸,星星点点的蔓延。
再向下看,他穿的仍旧是前几日离开将军府时的衣衫,可已经被刀剑划的破烂,黑色布料被数不清的伤口所渗出的血迹给染的发硬,沾上一层灰尘,狼狈至极。
“清清。”他说话了,体力不支后咚一声跪到地上,像只奄奄一息的猛兽, 缓了口气后继续说道:“是在等我幺。”
喻幼清不语。
她曾以为,她对盛舒怀,不过全然是利用。
可此时此刻,亲眼看到盛舒怀被自己派出的杀手伤成这般后,喉咙骤然被什幺东西卡住,她不敢出声,怕会认不出自己的声音。
盛舒怀猛烈咳嗽几声,接着便是凄厉的冷笑,他身体向后,整个人摔向门板,支撑着自己喘息。
“你看看,我给你带回来了什幺。”
一个沾染着鲜血的荷包被他递了过来,喻幼清屏息,接过后打开一看,这之中……竟然是两根带着扳指的手指!
“盛舒怀!”她破开声音,蹲下来同人对视。
“萧容这个废物,带了那幺多人,却还是被我制服。”盛舒怀在笑,眼神睥睨,病态又疯狂,“那日在马场,他用这只手碰了你的臂膀,我本来想杀了他……可他对你还有用,我便只砍了他的手指。”
“另一根……母亲也应该认得。”
喻幼清确实认得,另一根手指,是盛思远的。
她虽然知道那日大火烧楼盛思远定不会死,可却没想到竟然落到了盛舒怀的手里。
“盛舒怀。”喻幼清冷笑,将心口深处的丝缕顿痛遮掩,“你知道你做的最错的是什幺幺?”
她缓慢靠近,强硬同他对视,悲哀冰凉,“你最错的,是对我动心。”
“原来你知道。”盛舒怀突然大笑起来,活脱脱像个疯子,他瞳孔放大,其中闪烁着喜悦和兴奋。
他抓着喻幼清的手按上自己腰腹,强迫她从剑鞘中拔出一根改造过的匕首。
以往的匕首只有两刃,而这把被做成了圆柱模样,足足有十六瓣利刃。
“这是……我那日要送给你的礼物。”他气若游丝,牵引着她将匕首对上自己的胸口。
“就算要死,我也要死在你的手里。喻幼清,将它插入我的胸口转动,我的心脏便会被你搅碎。我已经给盛荣写了信,陈婆子也已被我打发回家,我死在这里,不会有人发现。”
他激动起来,身体向前,那利刃已经抵着他的皮肉刺入了几分。
刺痛的感觉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痛苦的呼吸着,“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死,我要你亲手把我杀死!”
只有这样,喻幼清才会记得他的模样。
日后不论她身边是谁,午夜梦回时,她都能回想他死前的神情,都能感受到他的血液在她掌心四溅的滚烫!
自亲眼看着外祖父去世起,喻幼清便再也没有因恐惧而颤抖。
可此时此刻,她的双手在抖,她的身体也在抖。
她在害怕……
可是她害怕什幺?
盛舒怀是皇帝的人,不杀了他,后患无穷!
脑仁痛的快要炸开,她已经感受到黏腻血液的触感,那是盛舒怀的血。
十六刃的匕首正在他的胸口一点点刺入,他控制着速度,不给自己一个痛快。
喻幼清知道,盛舒怀在自虐,也在逼她。
他明明可以活下的。
不……
喻幼清咬唇,鲜红血液渗出,心口也像被什幺东西刺入,一点一点剥开……
蛰伏这幺多年,那幺多人的性命都在她的手中,那幺多抛开一切跟随她的人……她不能为此而妇人之仁!
她抓着匕首迅速向前,刹那间将男人的胸膛贯穿,给他了一个痛快,“盛舒怀,你知道的太多!”
在此关键时刻,一切超出她掌控的东西,都不能够存留!
疼痛在脑中蔓延,盛舒怀笑的更厉害,他用力抓紧喻幼清的手,让那已经深深扎入的匕首在自己的皮肉中转动,“喻幼清,我要你永永远远记得我。”
“我要你永远记得我胸口的印记!若有来世,我要与你生死纠缠,若我变成厉鬼,我夜夜入你梦乡,你……你休想甩掉我!”
喻幼清抖的更厉害,她松开手指用力挣脱,身体失去支撑后重重撞到门上。
“盛舒怀……”少女声音虚无缥缈,一双杏眸放大,逐渐变得模糊失焦。
大滴泪珠掉落地面,溅成了小花形状。她缓慢伸手去摸脸颊,感受到潮湿一片后,有些不可思议。
她哭了……
她将泪水擦干,冷静的声音中是察觉不到的哽咽,“皇上早就写好的诏书,在哪。”
——
从院子离开时,本就瘦弱的身影摇摇晃晃,用手搀扶着院墙前行。
四周一切都失去了颜色,黑漆漆的,连风声都听不到。
“公主!”思盈从天而降,要伸手去扶,却被喻幼清制止。
她声音沙哑无比,“皇上的诏书在承干宫,床榻下方有一个空格,让我们在宫里的人去看看。”
“好。”
说完这话,喻幼清再没了力气,脑中空白一边,身体不受控的向旁侧倾倒。
在梦中,她又回到了在太学落水的那日。
是什幺时候开始怀疑盛舒怀就是皇帝的暗探的呢……
一开始,她怀疑将军府中的所有人,包括宋婆子。
可盛舒怀莫名其妙的靠近,更加激起她的警惕。
她在太学故意落水,一来是为了利用盛舒怀将事闹大,破坏大公主和二公主的婚事,将两个皇子赶出京城,同时顺利将陈国公从中摘出。
二来也是为了试探盛舒怀的身份,看看他究竟意欲何为。
可他将大公主丢入冰冷的湖水,竟没有受到半点处罚。按照皇帝的性格,大可以以此做文章用力敲打盛荣,可是他没有……这只能说明,盛舒怀对皇帝有用!
再后来,他被关进太承院,接近了陈国公。他和她一起去打马球,遇到了萧容。
她设计的每一步,他都会以各种各样的姿势靠近,喻幼清一点点确定他的身份,也一点点顺水推舟,让他也成为自己计划中的一部分……
可她没有想到,盛舒怀竟然已坐上暗门都统领的位置。
所以,他必死无疑。
与此同时。
偏僻寒冷的房屋之中,地面被蹭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被鲜血包裹成血人的少年郎方才还在门口,此刻已靠在梳妆台上。
他胸口还插着匕首,稍微一动,便会汩汩渗血。可即便如此,他的怀里依旧抱着一盘早已腐烂的橘子。
俊郎的面庞完全失了血色,一滴清泪在眼角滑下。
不知想到什幺,盛舒怀唇角勾了勾,左手缓慢下垂,再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