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幼清病倒了。
高烧不退,昏迷了三天三夜。
生病对她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可此次重病的原因,再无第二人知晓。
将军府中的仆人只知,盛荣推掉所有公务,没日没夜的守在喻幼清榻边。
从病中醒来后,原本还有些活气的少女总是淡淡的,盯着窗外发呆。
小半月以来,将军府稀稀拉拉的放出了许多婢女童仆,宋婆子哭红了眼,最终仍旧被喻幼清送走。
夜黑风高之时,将军府依旧静谧,在侧门的小巷中,数辆马车排列,安静的等待。
“将军,走吧。”喻幼清今夜一身便装,腰身束紧,长发被梳成马尾模样,发冠高耸,不带半分装饰。
夜色之中,盛荣回过头去,只能隐约看到府邸轮廓,深沉的眸色晦暗不明。
二人擡脚一起向侧门行走,而沈莺早已被人搀扶着等待,她的肚子已经有了些形状,但仍旧看不真切。
往日里病殃殃的姑娘此刻像是傻了,一双眼睛呆愣愣的,任由其他人摆弄。
喻幼清多看几眼,知道这是盛荣的手笔。
毕竟自己好心救回来的女人不仅离间了他和妻子的关系,甚至还是想要他性命之人的奸细。
可一向尊崇中庸之道的盛荣没办法舍弃沈莺肚子里的孩子,只能用这种方法。
马车摇摇晃晃的走了起来,喻幼清心擂如鼓,手指缓慢收紧。
成则为王,败则死……
“幼清,在想什幺。”盛荣声音传出,将她向怀里拉了拉。
喻幼清回神,柔柔微笑,“有些害怕罢了。”
“都怪我。”中年男人自责,“若不是我…”
“将军!”喻幼清堵住用手指堵住他的嘴,身体有些颤抖,“是我不好。”
是她利用他。
他的大儿子在她手中下落不明。
而他的小儿子则死在她手。
等出了城郊,还有一场血战。
马车内再无人说话,喻幼清静默着,盛荣也去看她的神色,也选择沉默。
几辆马车在夜色中出城,越往京郊的森林走,喻幼清就越发冷静。
她在心里默算时间,等数到最后一个数时,马车外侧突然亮起,还有密密麻麻的铁骑声音。
弓箭划破空中冷气,发出飒飒声响。盛荣神色大变,从马车中起身,而喻幼清紧跟其后。
树林深处,迎面走来一一队身穿黄金盔甲的军队,最前方的马车高大奢华,门帘上是一对二龙戏珠。
车门被人打开,穿着明黄衣衫的中年男人从车内走出,通身的矜贵,几乎压的周围人擡不起头。
他居高临下的睥睨,对上喻幼清的目光时,似笑非笑的说道:“阿雉,过来。”
这便是大成王朝的王,也是喻幼清的父亲,喻腾。
喻幼清是冷静的,她提起裙摆,在盛荣震惊的目光中一步步向前,如同被人操纵的傀儡玩偶。
“好阿雉,朕就知道,你不会让朕失望!”
喻腾笑了起来,整个林子里的鸟儿都开始胡乱扑腾,预示着腥风暴雨的到来。
盛荣倾刻明白,这就是一个局。
是特地为他设置的局。
他眼底全是悲凉,擡头同喻幼清对视,仰头朝着天空笑了几声,“圣上要我的性命,大可以直接取走,竟如此大费周章,还要三公主下嫁。”
“盛荣,朕给过你机会。”喻腾不怒自威,他仍旧没有挪动步伐,“朕给过你交出兵权的机会!可惜你不从……”
为了光明正大的拿回兵权,为了有足够理由铲除掉这个威胁到皇权的男人,为了让他遗臭万年,喻腾根本不顾及什幺代价,哪怕是他的亲生女儿!
“来人,将军盛荣夜缒出城,意图谋反。将这一群人拿下,有违抗者,杀!”
禁军们蜂拥上前,将小小的几辆马车围堵,可就在此时,不远处一根弓箭从树林深处射入,穿过喻腾的头颅,咚一声插上马车。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禁军一阵骚动,看着直立倒下的天子,瞳孔中全是震惊和诧异,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喻幼清向弓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在人群惴惴不安时拔出腰间匕首,凭借身形优势向后旋转,朝着方才站在喻腾身侧的太监进攻。
这太监反应极快,几乎迅速躲开,臂膀被划破了一个小口。
二人扭打到一起,飞上马车顶端,几乎招招致命。
夜里凉风瑟瑟,喻幼清身体初愈,懂得速战速决的道理。她擅长近战,每每那太监想要飞开,便贴着他的后背靠近攻击。
又一次纠缠过后,她从腰间撒出一把粉末上脸,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匕首尖端猛向前刺,朝着喉咙给出致命一击。
嫣红鲜血喷涌而出,那太监睁大眼,口中艰难的发出声音,身体不受控制向后倾倒,“阿……阿雉?”
喻幼清冷笑着,冰冷的眉眼在血腥味中飞扬,她缓慢靠近蹲下,伸手揭开了“太监”脸上的人皮面具,而面具下的,才是真正的喻腾。
“父皇,该退位了!”
说着,她拿出腰间骨哨吹响,四面八方传来震天响地的脚步声音,不像人……倒像是猛兽!
在禁军们惊恐的目光之下,数百只雄狮老虎倾巢而出,还有些头顶长角的怪异动物,身形巨大,口中滴着口水,将一群人围住后虎视眈眈,似乎就等喻幼清一声令下。
“父皇。”她靠近喻腾的面颊,将人从地上拖拽起来,摆成一个能够看清四周局势的角度。
“这幺多年你留着我们母女,不就是为了得到陈家的驭兽术幺?今日就满足父皇的心愿,让父皇好好看看。”
除了猛兽之外,林子最外层涌上一层层士兵,萧容带人破兵而入,呈保护姿态站立。
喻幼清就站在车顶,一身淡色衣衫被溅上鲜血,此刻在风中不停飘扬。
那双总是水汪汪的杏眸此刻无比清明,其中是冰冷的肃杀之意。
恐惧涌上心头,禁军们四处查看,最后还是那统领愤愤出声,“三公主,你……你竟然敢谋反!”
“喻腾已死!投降者不杀,负隅顽抗,死路一条!”喻幼清拔出长剑,君临天下的望着众人。
旁侧的兽群似乎听懂她的话语,应和一般的嚎叫起来,整个树林都回荡着震天响地的声音。
已经有人害怕,连忙放下武器,可也有的心中不甘,刚冲上前,就被老虎咬住双腿扔出了数十米。
兵刃相见,鲜血蔓延,场面混乱悲壮。
人人相残,人兽相残。
喻幼清抓住喻腾的衣衫,用手握住他脖颈间的匕首,只要拔出,他倾刻就会死去。
她心底弥漫着熊熊燃烧的狠意,以及一些她自己都说不清的错综情感。
“喻腾,你可悔?”
说这话时,喻幼清的手臂又在颤抖。
他可曾后悔灭陈家满门,甚至牵连与她外祖交好的同伴?
他可悔将她母女二人放在宫中,却将她弟弟独自丢在扬州,让他们三人饱尝痛苦?
他可悔为了这驭兽之术将她养在身边,却又怕她存有二心,便不停的给她吃药,最终将她身体弄垮?
冷风吹入眼眸,一阵刺痛散开,冰凉的液体在眼角落下。
胸口某处涌上血腥,她克制不住,一口鲜血吐出,又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拭净。
喻腾瞳孔放大,甚至越来越大,不知在看什幺。
他摸着身上那件刀枪不入的金缕衣,脑海中闪过喻幼清朝他脖颈进攻时的决绝狠厉。
这位九五之尊突然笑了,很是灿烂。
可他并未回答喻幼清的问题,而是艰难的开口,声音时断时续,:“阿雉,你……你果然是……最像朕的孩子。”
喻幼清心跳极快,大股酸胀充斥蔓延,她将眼底泪水吞回,用双手将喻腾的眼睛合拢,颤抖着牙齿说道:“父皇,下去好好同他们道歉吧!”
禁军人数虽多,可架不住兽群的猛烈攻击,不过片刻,就已完全被制服。
目睹了一场动乱的盛荣愣在原地,甚至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直到喻幼清翻身上马到他身前,才恍若初醒。
“将军,背后之事,来日定当细细告知,今夜还请你交出兵符后回将军府去,明日太阳初升之时,便是所有人的新生。”
往日里总是躲在他怀中说着害怕的小姑娘像是变了个人,他张大嘴,心底五味杂陈,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不该交出兵符。
萧容左手戴着一只黑色手套,将失去了一根手指的大手包裹起来。
他神情同样冷冽,“盛将军,还要我亲自动手幺?”
正僵持时,方才射来弓箭的方向又有动响,喻幼清擡头呼声,“小心!”
可不等盛荣躲避,一模一样的弓箭直接贯穿他的胸口,飞射到对面的树上。
高大身影在空中停滞片刻,有些不可思议的垂头去看,在看清伤口后,直直倒地,嘴角深处一股鲜红的血液。
“将军!”喻幼清惊呼一声,几乎是本能的要下马查看,却被萧容拉住,“公主,时间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