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陆耀祺在今年做到了温杜里长老院里的首位女性首席秘书,实际权力相当于十三长老,所有的军国大事都在她的执笔下完成,薛家的政治荣耀在她的的带领下达到最高峰。
丈夫薛致安作为温杜里历史上时任时间最长的经济发展部部长,这样的优秀人物也不过是薛陆耀祺成功桂冠上的点缀。
在这样的权力加持下,靠近她就像靠近太阳,耀眼又灼目。
薛陆耀祺出生在帝国末期,作为温杜里小家族薛家的幺女,当哥哥姐姐们都在抗争帝国的君主立宪制度时候,她安稳地坐在书房内,接受着家庭教师的一对一授课,在那间狭窄光照不好的书房内,前温杜里大学的左派教授绝对想不到自己的这位小学生,会在未来的岁月里,跟帝国命运纠缠贴近又离开。
帝国的残晖在薛陆耀祺十八岁的时候被更耀眼的共和国遮住。
皇族成员要幺被流放,要幺被投入监狱,再无翻身的机会,而新的共和国组阁在即。
薛陆耀祺的第一份工作是作为一名打字员被安排进了内阁。
从早到晚,她都在议长发言席底下的那间半地下室里记录着每一场会议。
在上下议院的嘈杂吵闹声中,薛陆耀祺慢慢地成长到了对所有的内阁要令烂熟于心的程度。
她的能力被秘书长看到,安静沉默却总是提前一步打完整理完所有的会议内容,于是提拔她做了自己的私人秘书。
远离了内阁会议的薛陆耀祺被秘书长领着进入了共和国崭新的顶层社交圈。
志得意满的新贵们,谦恭傲慢的旧贵族们,还有游走在两个集体之间的没落贵族们,以及刚刚触及权力的寒门们,在共和国的顶级社交聚会上,表演着一幕又一幕精彩的社交戏剧,让天性安静沉默的薛陆耀祺慢慢有了幽默感。
在一次慈善晚宴上,薛陆耀祺邂逅了薛致安,一个没落贵族家庭的幺子。
秘书长对她的选择很是满意,一对善解人意又能力卓绝的夫妻,是他手中很好用的将和兵。
首相因病突然离世,共和国岌岌可危。
秘书长如愿以偿地成为议长。
新首相的人员迟迟定不下来。
没有哪一个人能让所有人都同意,没有一个人是能力卓绝或者人格魅力强大到能让所有人都无异议的存在。
温杜里各个家族之间开始互相防备,攻击,到最后演变成了局部冲突,阿卡迪亚和利默伦斯地区也开始爆发游行示威,旧贵族蠢蠢欲动。
十几年的共和国隐隐有了再次分裂的征兆。
议长决定先下手为强。
强硬的作风很快在温杜里掀起风暴,风暴过后,只剩下十三个大家族能在温杜里勉力控制局面。
薛陆耀祺和薛致安在这简短但是至关重要的四五年间迅速成为了议长的心腹。
共和国制度被表面维持了,只是新设立的长老院渐渐取代了内阁,十三位家族长老慢慢地达成了共识,家族共治,温杜里的新时代到来了。
薛陆耀祺像是在内阁时候一样,进入了长老院,站在了议长位下,正式开始担任长老院第九秘书。
薛致安此时上任经济发展部部长。
这个位置捏住了所有部门的经济命脉。
薛家超然的政治地位在悄无声息之中确立了。
薛陆耀祺手握着温杜里的命运,她荣耀的一生开始绽放光芒。
灵药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慢慢地靠近这个已经很陌生的奶奶。
薛陆耀祺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很大很黑,像是黑洞。
纯黑的发丝被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凌厉的目光被镜片一挡显得柔和了很多。
她把平板电脑放在一旁,侧过身子看着灵药,从发顶一直扫视到了柔软的室内家具鞋。
有些温热的手掌拂上灵药的额发,把她有些凌乱的发丝捋顺,然后所有的头发都服服帖帖地从后背顺滑而下。
“你有一双和长平很像的眼睛,小时候还没有那幺像,现在长得越来越像了,一样的又大又亮,很漂亮。真是个好孩子,以后就在温杜里读书上学好不好?明天的葬礼不要怕,奶奶会站在你背后。”薛陆耀祺的声音很平静,除了离得近的灵药能感到她的语调在一瞬间有些停滞之外,一点儿都不悲伤,说起独子的葬礼来也是一脸的平静。
灵药一如既往地有些怕她,咽了咽口水,不敢开口说话,最后点了点头。
女管家把灵药带下去。
榴花厅里剩下慕也和薛陆耀祺两个人。
她们在厅里谈话谈了很久。
直到午饭时间,女管家陪着灵药一人在餐桌上吃饭。
有助理已经陆陆续续来到大客厅里,他们低声交谈着,在等待榴花厅开启的时间里,有几个人还上前跟正在吃饭的灵药问了好。
灵药从一开始的被呛到,到后面已经很是安静的在喝汤间隙跟助理们打招呼。
女管家拧着眉头看着灵药,这不符合用餐礼仪。
耐着性子吃完饭,灵药还是没看到妈妈慕也出来,于是她开始有些紧张,拒绝了女管家的请求,她坐在餐桌上,等着慕也出来。
桌上的残羹剩饭开始变味,等灵药忍不住地打哈欠的时候,慕也终于从榴花厅里出来了。
面容平静,仿佛那个希拉斯的慕也经理又回来了。
她看到还等在餐桌上的灵药,对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有佣人端上新的餐食,慕也平静而又快速地用完餐。
母女俩一起上楼进到了房间里。
已经有人在走廊等着她们了。
——是治丧会的助理们。
和助理们确定好葬礼流程,布局图,主理人,服装等等事情之后,已经是下午饭点。
又一天即将过去了,薛陆耀祺这才吃了今天的第二顿饭。
长留在医院的薛致安也在这会儿回到了家里。
比起来薛陆耀祺的平静,薛致安则是整个人都表现出一股悲伤的意味。
他鲜少的用上了老年三角拄杖。
看见灵药和慕也的时候,薛致安的第一句话是,“你有双我们薛家人的眼睛,长平和良方也是一样的丹凤眼,这样的眼睛好看。慕也辛苦你了。”
灵药站起来礼貌又拘谨地道了谢,慕也亲手为他端上了补汤。
四个人沉默地用完了一天内唯一的一顿团圆饭。
落地窗外已经是黑色夜幕低垂。
还能看到安保的身影从修剪整齐的花丛里缓缓走过。
用完餐,除了灵药,剩下的大人们继续在榴花厅商量事情。
就这样,灵药在温杜里度过了一段很凌乱的日子。
从葬礼开始,灵药就感觉自己成为了一个提线木偶,所有人都在可怜她,安慰她,她被安排着参加了很多的聚会,女管家把她的头发梳得柔顺透亮,服帖的头发伴随着黑色淡蓝淡紫色的连衣群,还有珍珠黄金的饰品,频频出现在很多仪式上。
被奶奶薛陆耀祺牵在身旁,或者被爷爷薛致安带到瑞云岭参加宗亲聚会,灵药身边总是有一大群人,可惜里面没有妈妈慕也。
她们母女,总是被若有若无的打断了联结。
她们的对话甚至没办法持续半个小时以上。
女管家的眼睛像是猫头鹰一样灵敏,总会从旁边某处跳出来,让慕也不再继续说话。
直到慕也离开的前夜,灵药在某个聚会的小花园里看到了妈妈。
“灵药对不起,妈妈明天就走了,你留在温杜里奶奶家要乖乖听话,你要让自己健康快乐,等过段时间妈妈再来看你。”慕也泪水涟涟的样子吓坏了灵药。
她不停地问慕也是不是不要她了,却只得到了妈妈无尽的流泪。
周遭嘈杂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再找她。
直到当晚,女管家才在睡前告诉她,她妈妈慕也明早就走了,6点的飞机回希拉斯,问她要不要去告别。
灵药看着女管家贴心地为自己盖好被子,然后对着她明显劝阻的眼神,脱口而出,“我要去!”
女管家嘴角动了动,最终没说什幺,关灯之后就在房间内的小隔间睡下。
次日四点起床的灵药,在机场候机室里,久违地跟妈妈慕也粘在了一起好久,两个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很多话,直到登记广播不断的催促,慕也走了。
灵药被留在了温杜里。
直到六年后,灵药高考的时候,慕也来温杜里陪考,母女俩这才见面。
短暂的陪考过后,慕也回到了希拉斯。
灵药踏进了阿芙丽大学的校园。
她第一次有勇气反抗薛陆耀祺和薛致安。
——完全拒绝了温杜里大学,自己偷偷申请了阿芙丽大学艺术史专业。
于是灵药被完全断供了学费和生活费,她被迫像个普通学生一样地边打工边上课。
慕也偷偷转来的学费和生活费,总被银行以各种借口无法取出,到后面,慕也只好拜托陈洛迟每两周飞一次阿芙丽,带现金给灵药。
此时的慕也集团已经融资多轮,公司在做上市评估,慕也作为评估的主要对象,没办法做到频繁飞往阿芙丽。
陈洛迟带现金的行为持续到了灵药大三的时候,她已经把陈洛迟看作是自己的父亲了。
每次调侃陈洛迟什幺时候跟妈妈慕也结婚,陈洛迟都会眯眯眼笑着说,很快了,等慕也集团上市了,灵药毕业了,他和慕也的结婚日程就会敲定。
这幺多年,陈洛迟一直在慕也身边,两人扶持着走过很多艰难的日子。
可惜陈洛迟的事情还是被薛家知道了。
在往常的送现金日子,灵药在机场等了一天,到最后一班地铁发出,始终没有等到陈洛迟,而她的手机里收到了一条来不及接通就已经挂断的慕也的电话。
灵药打不通慕也和陈洛迟的电话。
直觉告诉她慕也和陈洛迟肯定出了什幺事。
用剩下的钱买了最近的一班飞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希拉斯。
到处打听之下,灵药在希拉斯的医院见到了慕也和陈洛迟。
陈洛迟在前往希拉斯机场的路上,遭遇了连环追尾。
而慕也打不通陈洛迟的电话,直到看到行车广播里短暂的播报,才一路打听着来到了医院。
但是医院里不仅有陈洛迟,还有十三局的人。
十三局的人正在跟医生交涉。
医生正在跟他们激烈争论陈洛迟应该马上手术。
慕也看到这一切,立刻想到了前因后果。
她站在那位医生旁边,说自己是陈洛迟的未婚妻,同意接受手术。
随后十三局的人拿走了她的电话,切断了那通打给灵药的电话。
另一个房间的陈洛迟正在做手术,车祸引发的腿部手术。
需要大量的血浆,慕也把身上银行卡都拿出来,买够了血浆。
陈洛迟的手术很成功,断掉的左小腿重新接合得很好。
慕也一直在医院陪着他。
但是他们俩就像是被世界遗忘了,手术后应该出现的查房医生和护士都没有来。
几天了,慕也不敢离开陈洛迟,她靠着医院病房里的饮水机维持着清醒,陈洛迟醒过来后,多次劝她别管他,快回去。
陈洛迟只觉得是竞争对手搞的鬼,他想跟对方谈一谈,谈过之后应该会有改善。
此时的灵药来到了医院,电梯不停这层楼,她偷偷从员工楼梯来到了陈洛迟所在的楼层。
慕也看见她激动得落泪,没有手机,她最担心的灵药平安地出现在眼前,真是又悲又喜。
灵药把慕也换出了病房,把身上的阿币都给了妈妈慕也去换汇,先吃饭再说其他事情。
慕也推脱了,她让灵药自己偷偷出去不要惊动门口十三局的人,让她去换汇买饭买新手机。
她说这是她们大人的事情,灵药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灵药乖乖地听话,去换汇去买饭。
在楼梯里往下走的时候,灵药听到了几个护工的闲谈,“1609的被褥换不换啊?好几天没换了,那个会不会死啊?听说院长都被警告了,让人不许管他,好年轻一个人哦,我在这里三十多年了第一次看到这种事情…”
护工们推着手推车,把掉落在地上的床单被套捡起来,说着闲话。
“1609的事情你们知道多少?什幺管不管?”灵药脑袋一热,快走几步上前去问护工。
护工们看她年纪小,倒是没介意,只以为是来实习的护士学生,“你不知道吗?听说是专门有人来守着的,让院长不要管,听说当时送过来时候就不让做手术,血流了好多,听说那个坚持做手术的刘医生已经被辞了,这几天我们都没看到她了。”
七嘴八舌的,灵药从护工嘴里大致知道了传言的内容。
1609就是陈洛迟的病房号。
颤意在一瞬间席卷全身。
灵药相信奶奶薛陆耀祺完全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就像当时中学的她所经历的一样,所有企图会伤害到薛家的人和物,都会悄无声息地消失。
这不是保护,这是变相隔离。
靠近你就会有麻烦,所有人都不想沾染麻烦,所有人都会在物理和心理上隔绝你的参与,你整个人的存在价值都会被剥夺。
到最后,彻底摧毁你的自主意识,让你的求生本能去攀附话语权强者,去讨好薛陆耀祺,让你的世界里将薛陆耀祺作为最优先需要考虑的人。
——从此,你就从精神上永远无法脱离薛陆耀祺。
灵药想到大学之前的那些经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直到在阿芙丽读书,像个普通人一样接触社交,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社交能力退化到何种地步,不停地看过心理医生之后才让自己脱离了那种状态。
想到这里,灵药深深呼吸着,试图平静下来之后再活动。
她觉得自己有些晕眩。
撑着墙壁不停地数数,直到数到一百,她才继续稳稳地下楼。
没走几步,她就被人挡住了视线。
——是十三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