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比我狂妄。
她的狂妄是源于她绝不因外界的压力而妥协。
她有她自己行走在这人世间的一套法子。
小草喜欢骚扰努力酝酿睡意的我。
她有办法让我睡得好,也有办法让我睡得不好。
她用指尖挠挠我的鼻子,用嘴唇碰碰我的下巴,用额头蹭蹭我的脸颊。
她非得要我陪她吃宵夜。
我把小草扔到外边,利落地锁上房门。
我早就知道这个家伙喜欢蹬鼻子上脸,却还是装作健忘地给门留下一条缝隙。
可是,她非但不懂得珍惜这与我共眠的宝贵机会,还自负地认为她之所以能进房间全是她的功劳。
好呀你个小草,居然敢骑在我的肚子上,把我当成摇摇车那样玩耍。
我没有把打烂你的屁股,就已经是一项无比仁慈的壮举了!
我睡意全无,只得下楼闲逛。
我逛着逛着,来到厨房。
小草岔开双腿,坐在地板上,怀里捧着一碗杂烩饭。
信了吧?
你们看她多狂妄呀。
没有经过主人家的允许,她就敢擅自动用冰箱里的食物。
“女人,你前世是饿死鬼吗?吃没吃相,坐没坐样。我替你感到羞耻。”
小草一大勺一大勺地把米饭送进嘴里,像一匹啮草的马,边嚼边说道。
“你喜欢那些规矩,那你就照做。但是,我和你不同。你少拿那些有的没的来约束我。”
我可以看出小草是依循人类那最为简单且最为原始的本能过活的。
像我,像大多数人,在与人交往的过程当中总会不由自主地穿戴上那些由他人制定的绳索。
长年累月的捆绑给我的身体与心灵留下了无数道无法痊愈的勒痕,而小草的肉体和精神都是赤裸的,光洁的,纯粹的。
“喏,你也来一口。”
小草朝我伸勺,勺上有米粒,有菜丁,还有肉粒。它们像是形状饱满的小山堆。
我犹犹豫豫又扭扭捏捏地半弯着腰,张开嘴巴,像只害羞的蠢鹅。
小草不满地喊道。
“坐下来呀!你嘴巴再张大些。都是自己人,装什幺呢。”
我毫无戒心地被小草拽到地上。
“来,吃!”
我本该羞愤地指责小草对我的粗鲁行为,但是送到嘴边的米饭和殷勤的目光使我无暇顾及其他事情。
我破坏内心的不适感,大大地张开嘴巴,含住一大勺油渍渍的烩饭。
小草从我的嘴里拔出勺子,满意地点点头,说道。
“诶,是嘞,是嘞。吃饭就是要大口大口吃。”
我也学着小草,岔开双腿,坐在地上。
不知怎幺回事,大半夜烧的饭菜就是比按时的正餐美味。
小草仔细地用勺子沿着碗边慢慢地吧每颗四散的米粒扫到碗中央。
我看着她那几乎全神贯注的目光,问道。
“晚餐没有吃饱吗?”
小草摇摇头,解释道。
“我就是有点吃不惯。你们爱吃西餐,而我爱吃中餐。那点分量,不太管够。”
“你有权利让陈阿姨为你专门做一份中式的。”
“算啦,算啦。我知道她不怎幺喜欢我,我也懒得麻烦她。再说了,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做我爱吃的。噢,对了,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把你吵醒呀?但是,我饿。我想吃,我就要吃饱,我就要吃好,我还要有人陪着我吃。我才不会委屈自己呢。”
吃完烩饭,我看见小草突然往嘴里丢了一颗圆形的指甲盖大小的东西。
我不知道那是什幺,于是好奇地说道。
“那是什幺?”
“仙丹。”
“胡说八道。”
“不信拉倒。”
“那到底是什幺?”
“都说了是仙丹。长生不老的那种仙丹。”
我听见小草嘴里咕噜咕噜的,好似有一块会动的肉灵珠在她的齿间撞来撞去。
因为小草的故弄玄虚,我孩子气地和她较劲起来。
“给我。我也要。”
“不给。”
“快点给我。我要!”
“张嘴。”
小草一个道士捻指,一粒仙丹从指尖飞出,笔直地射进我的嘴里。
我含住,吮了吮,一股强烈的酸味居然在舌面爆开。
小草看见我的五官扭曲得像是一团破抹布,她忍不住捧腹大笑地在地上滚来滚去。
小草说我是傻瓜。
我说我不是傻瓜。
小草说那颗糖如果是毒药,那幺我就该翘辫子了。
我当然是傻瓜。
我傻就傻在轻信小草的话。
我轻易地对她付出的信任却换来她的取笑,我理所应当地恼羞成怒。
我捏她的屁股,她掐我的胳膊。
我们在厨房的地板上打作一团。
我们面露凶相,气喘吁吁,相互钳制对方的双手双脚。
只是打着打着,我们的大腿挨着大腿,脑袋蹭着脑袋,嘴巴粘着嘴巴。
变味了。
任是血海深仇也都变味了。
没有床,没有套,我们就地负距离地感受对方的身体。
好酸的小草。
我尝到她唾沫里的果酸味。
渐渐地,我把她吮出了甜味。
好甜的小草。
不管怎样,我都渴望。
小草给我的不止是肉体的愉悦。
和小草在一起,我时常会从许多能够反光的物件里看见自己的表情。
这种表情是不受控制的,全然自发的,难以察觉的,甚至是有悖于我尊贵的身份——我怎幺会露出少年才应有的那腼腆的,青涩的,惊奇的,充满对心爱之人强烈探索欲的表情呢?
我可以想象得到小草眼中的自己其实是一个满眼只有她的白痴。
哈,难怪小草会在询问我爱不爱她的时候露出胸有成竹的样子。
答案早就写在我那张愚蠢的脸上了。
我的父母也发现了这种非正常的现象。
他们颇为担忧地向我表达内心的不安。
原来,我的快乐在他们眼中是心态的不安分和人格的不成熟的特征。
他们认为大家族的唯一继承人正在玩物丧志。
难得一次的家庭聚餐其实是严苛肃穆的拷问。
四只散发着红光的眼睛冷酷地扫射着我。
我沉默地盯着骨瓷盘中里那半块冷硬的澳牛尸块。
我想小草。
我想扑进小草的怀里哭泣,然后和小草控诉有人不许我快乐。
小草听后,会这幺做呢?
我猜,她一定会操起擀面杖去追打我的父母。
我噗呲笑了一声,装模作样地向不明所以的父母亲献上虚伪的歉意。
接着,我和我的父母亲保证我会继续担任他们所期望的那阴郁乖戾的好儿子。
他们松了一口气,并对我的悬崖勒马表示赞赏。
然而,我却不似表面那样镇定。
他们虽然尚不清楚究竟是哪个女人把我害了,但是试探性的字眼当中隐藏着许多可怕的威胁。
我本可以一直压抑下去,给所有人都做一场皆大欢喜的戏码。
无所谓。
我习惯了。
这样挺好,
但前提是,别把小草牵扯进来。
她干干净净的做人,简简单单地活着。
我坚决不会让任何有害物质影响她的自由生长。
所以,我克制住与所有企图侵害小草的敌人们那玉石俱焚的恨意,向他们承诺我必将无比乖顺地完成他们编排的美好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