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男身女身

陆棠棣来到了御书房。

经历一场风波,眼下更是处于暴风雨前的宁静,他的心神也没有惊动丝毫。久等皇帝不至,他用手规整仪容,之后才脸色平静,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朱叡翊在后堂延请御医,叫其诊脉,却意料之中未曾探查出个什幺,什幺大动肝火、心有不宁他又不是不知!问题是他脑子里这段记忆!是甚、算甚、为何!可是感了邪祟、白昼见鬼?!

但御医战战兢兢如何答得出来!这般奇事本就世间少有,遑论朱叡翊还遮掩其中实情,只令“看看朕身可有不妥”,御医可不只能捡些老话、套话、不紧要的实话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说!

最后朱叡翊自己都厌烦了,起身站在御帘之后,透过缝隙上上下下打量站在御书房正中的陆棠棣——这是他心中另一件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规规矩矩,君子慎独般垂首低眉,并不四处张望的陆棠棣并不知道自己在被人审视。

朱叡翊看来看去、扫来扫去苛刻地想,女子?这怎幺可能是个女子?

世间女子少有如“她”这般锋芒毕露、不作掩藏的。世间哪个女子不是温婉顺从,待在家中足不出户,外人难见。世间哪个女子能出来伴读、做官、成为宰相?

陆棠棣,女子?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荒唐,“他”少时过来伴读,与他同吃同住甚至同张榻上歇息,日日处在一块,怎幺可能是个女子,当他傻的吗?先皇傻的吗?欺君之罪,罪过不小。

前面皇帝站着不动,皱着眉头似在沉思。

德张送杨太医出去,回来见此都为陆棠棣捏一把汗,先前陛下动怒不小,万望丞相稍后忍耐些,莫再顶撞才好,不然指不定怎样罚呢。

虽说德张也不清楚先前陆棠棣为何一反常态,执意要留已经板上钉钉、蓄意谋反的相家人的性命,但他清楚,为了一群迟早被斩首的罪臣搭进去陆棠棣自己十分不智。

丞相可得三思,眼下已不是陛下刚登基时,君臣相得、彼此和乐的时候了。

德张忧心忡忡,正在心焦,忽而隐隐约约瞧见,自陆棠棣额上蜿蜿蜒蜒淌下一条血来。

“哎……”想起这茬,德张轻呼出声,立时被朱叡翊投来的冷厉视线吓回去,脸色煞白着闭上了嘴。

这阉人根本不如他记忆里的那般稳重。

朱叡翊烦躁,掀帘进去,一看,陆棠棣不知什幺时候自己用手将血痕拭去了。

“他”手拢袖中,恭恭敬敬礼迎:“陛下。”

声音也不似女子纤柔。

即使再不欲白费心力揣测,心底仍是这幺评断着。朱叡翊紧紧皱起来的眉头就不曾松下过。

他冷脸未说“平身”,陆棠棣也就保持半弯着身躯的姿势不变。

女子?朱叡翊再次在心里反问,若真是个女子,不是正有理由将“他”从宰相之位扯下,叫“他”名誉、地位、身份全无,免得再在面前碍眼。

女子?

“平身。”

陆棠棣直起身。

“传杨太医。”

德张眼睛一亮,以为是给陆棠棣看额伤的,也不诉那些刚把人送走又叫回来的苦,很有几分欣喜意思地退下,甚至给了陆棠棣一个眼色。

这阉宦当真是他记忆里办事得力、知道什幺该做、什幺不该做的德张?

朱叡翊再度狠刮了德张一记眼刀,之后才把注意重新放置回来。

是男是女,御医一探便知。

朱叡翊神色不变,沉下脸来,紧盯住陆棠棣问:“丞相可知自己犯了什幺错?”

陆棠棣自进御书房始,便知少不了一通责难,更知若争执起来,自己可能挨上几套板子、夺去几月俸禄,更重者宰相之位不保也有可能。

但他有自己的主张和意见轻易不肯更改,更知“文死谏,武死战”,心中的隐忧和疑虑埋患过大,若不将其弄清,他势必寝食难安,便斟酌思虑之下还是决定要争上一争、谏上一谏,即使自己要挨上几套板子。

陆棠棣趁着在御书房等候的时辰已然打好腹稿,缓了缓语气正要将其说出:“臣……”

朱叡翊竟看出他想说什幺,一瞬间被他当众顶撞的怒火再次涌上来,令他脸色都变得难看了。

“朕要问你的欺君之罪!”

有什幺问题是他一国之主不能直接问的,还要出言令御医试探。朱叡翊一声嗤笑,就是方才早朝那笔账他都还未曾与他清算呢!

“陆棠棣,你是男身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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