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明月隐在乌云中,雨滴滴答答打在树叶上。
密林深处,几道黑影穿梭其间,时不时传来几声刀剑声。
路长川鼻腔内除了雨后潮湿的空气,还有几丝淡淡的血味。
显而易见,他受伤了。
不过,在他身后的二人也没有讨到几分好处。
三人在这深山老林里追逐了半个时辰,精力早已比不上之前。
在这场追杀中,少年不仅要留意前方的路,还要提防那两个侍卫的攻击。
树影闪动,他耳边的雨声突然变了节奏。
路长川稍不留意,脚下一滑,身形不稳。
那二人好不容易见他露出破绽,提剑向其身后袭去。
少年却擡脚提速,头偏了下,避开了攻击,飞向前方的山坡。
这一击未得手,二人顿时恼怒不已,又担心被他甩开,便跟了上去。
只见此地泥泞湿滑,灌木丛生,似乎不是个适合打斗的地方。
两侍卫对视一眼,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势必要取了那小子的性命!
然而,只是眨眼的功夫,路长川便不见了踪影。
两人断定少年并未走远,在这附近分头寻找。
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少年蹲在枝干处,眉头微皱,盯着下面二人的动向。
原来早在奔逃的路上,他就留意到这山坡──十分适合偷袭。
双拳难敌四脚,若是与这二人正面对抗,他未必会赢。
所以,与其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不如悄无声息地将敌人解决。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其中一侍卫苦寻无果,在树下站定,等待与另外那人汇合。
这一幕被树上的黑影尽收眼底。
雨下个不停,有几滴落在了这侍卫的脸上,他擡手,正欲擦去,眼前却闪过一抹黑。
刀刃擦过他的脖颈,发出“唰”的一声。
他死了,悄无声息。
一击得手,路长川擦了擦匕首上的血,眼神不经意掠过某处。
他倏地闪身,躲开了另外一个人的攻击。
身后的树干上,插着一把刀,刀身还在微微颤动,闪着森冷的光。
“反应还算快。”
那人从阴影现出,声音带着几分不甘,攻击却没停。
“不过,这次你还能躲得过吗?”
那侍卫的身影已经逼近,长剑直取少年的喉咙。
路长川提刀去挡,硬生生接下这一击,同时借力翻身跃上枝头。
“你躲的了一时,躲得过一世吗?”
那人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一道破空声。
他后退躲开,正欲开口嘲讽,脚却一痛。低头一看,那匕首已深深刺了进去,将他钉在原地。
“你不会躲吗?”少年幽幽开口。
竟被这小人偷袭!
男人气极,怒而将脚上那刀狠狠拔出,起身向他袭去。
看着这侍卫握着刀,气势汹汹,腾空而来。路长川心念一动,又一次避开男人的攻击,向树底跳了下去。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男人挡住了少年的退路,招招致命。
路长川牙关紧咬,转身变了方向,在茂密的树干间不断穿梭着。
短短几秒钟,两人已经过了数招。
这幺逃下去也不是办法。
霎时,他注意到了某处,脑中灵光一闪,随即向北边的山路靠近。
那人见状,冷哼一声,紧随其后。
天子鹰犬果然功夫了得,即使是在层层叠叠的枝干间追逐,不到半刻,二人之间的距离就变得越来越近。
男人一边追,也不忘紧紧盯着路长川的动向,手中的短刀蠢蠢欲动。
怎料那少年突然停下脚步,顿在原地。
他生怕有诈,急忙收速,堪堪稳住身形。
提心吊胆之际,反而无事发生。
男人环视四周,除了雨声渐小,只有不远处几颗山石滚下。
少年在他附近站着,面无表情,紧紧攥着手里的匕首。
那侍卫断定路长川再无底牌,果断出招。
不出他所料,少年躲闪不及,只能硬着头皮迎战。
几个回合过去,路长川似乎力竭,逐渐落了下风。
男人愈攻愈猛,有几次刀刃擦着他颈间的衣领过去,带过一串长长的血液。
自认思路周全,却已危机暗生。
就在那侍卫准备落下最后一击时,少年的身影却消失在眼前。
紧接着,是一阵巨大的轰鸣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来不及反应,男人便被一块巨大的滑坡体吞噬,再无生息。
向东北方向看去,路长川不停喘着粗气,他斜着身子,一手撑在树上,另一只手捂住腰间的伤口。
劫后余生,他的脑子里没有喜悦,只有一片空白。
终于把这两个麻烦解决了,他却好像回到了三年前,刚刚杀死路大远的时候。
似曾相识的茫然。
二皇子已死,追兵也杀掉了,一切结束了。
他又该何去何从?
山脚下,雨已经停了。
村口前,月澄戴着帷帽,手里拿着一根拐杖,与村民们道别。
村子小,送她的人也不多,只有几个男子和妇人,还有一两个孩童。
“仙人,夜深露重,为何要现在就走呢?”有人问道。
“有事。”月澄开口,理了理背后的包袱。
见她执意要走,这些人也不强留,只有一个女童被自己父母推了几下,犹犹豫豫地走向她。
听到动静,少女低头,朝着来人的方向看去。
女童凑近,偷偷瞧着月澄,虽然看不见她的面目,鼻尖却萦绕着一股香味,无端让人安心。
听见父母咳嗽了几声,她才急忙把手从身后伸出,手里拿着的是几个油纸包着的肉包子。
还没等她开口,月澄就问道:“你有东西要给我吗?”
尽管是个疑问句,她却是肯定的语气。
“对啊…仙女姐姐,这是我家刚蒸好的包子,还是热的,你拿着…呃…路上饿了吃!”女孩有些啃巴地说完了。
“谢谢,我收下了。”少女笑了一下,摸了摸女孩的头。
见她收了,她父母松了口气,不枉叮嘱了好几遍。
无他,自从这仙人来之后,村里人困扰已久的邪异之事很快就消失了。
想要感谢,她既不收银钱,也不要送的山珍野味。如今人家要走了,他们才想出来让闺女送肉包子这法子,幸亏奏效了。
“那幺,我走了。”
听月澄这幺说,众人只能不舍送她离去。
看着少女的背影,女孩突然朝她喊道:“仙女姐姐,多多保重!”
她没有回头,只是朝村民们挥了挥手,继续向前走去。
山上的雨还在下,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味道。
山坡上,少年的茫然并未持续多久,因为新的危机已然出现──
不远处,一双虎眸在树丛中若隐若现。
显然是被不久前那巨大的声响吸引而来。
即使刚刚死里逃生,思绪杂乱,身心疲惫,他还是在老虎扑过来之前冲向最近的枝头。
“吼!”
一声虎啸,鸟兽尽散。
树上的视野开阔,路长川谨慎地观察着老虎的动作。
老虎并不着急,缓慢地向他藏身的地方靠近,胡须向下弯曲,脊背上的肌肉随着移动一起一伏,一副熟练的猎食者姿态。
若是普通人碰上这头老虎,哪怕拼尽全力抵抗,也免不了被拆吃入腹的命运。
而现在,路长川看着自己手里的匕首,思考着战胜它的可能性。
首先,老虎不会爬树…
怎料下一秒这粗壮的大树竟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他视线下移,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这老虎四脚并用,蹬上树干,转瞬间便来到他身旁。
一人一虎视线交汇,它兽瞳微微眯起,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快跑!
路长川心里顿时警铃大作,然而身体却僵硬不已,如同被冻结一般。
原来,人类在遇到远胜于自己的生物时,会恐惧到如此地步吗…
眼见这老虎张开血盆大口,他只能等死,不禁觉得有些无奈。
为自己过于仓促的一生。
下一秒,预料到的疼痛并未来临。
眼前那老虎的攻击在他眼前像是被放慢了百倍,在即将咬住他的瞬间,一股浑厚的灵力打向它的头部。那老虎不防,重重摔下,动弹不得。
危机解除,路长川才后知后觉看向来人。
一个少女,仿佛凭空出现。她一身蓝色衣袍,头戴帷帽,静静地站在那老虎旁边,一动不动。
她是谁?
“公子刚才可是被这畜牲追杀?”少女突然开口问道。
既然她主动发问,路长川也没必要闭而不答:“姑娘说的没错,多谢刚才出手相助。”
“你若是真心感谢,就不必如此提防我。”
话音刚落,少年便利落地从树上下来,面对着她站定:“抱歉,是我失礼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道歉,而语气却全然不像那幺回事。
月澄也没在意,只是问道:“你要这只老虎吗?”
言下之意是这只老虎她要了。
路长川何尝听不出:“姑娘既然救了我,这老虎自然是任你处置的。”
“好。”她应了声,随即蹲下身子,指尖灵力化作针状,精准刺进了老虎的命门。老虎本就奄奄一息,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那股灵力随即变作利刃,随着手掌的动作上上下下,顷刻之间就剥下了它的皮。少女从背后的包袱掏出一捆麻绳,利落地将这老虎皮毛捆住绑好,放在一边。
接下来她庖丁解牛般地将老虎肉一一切下,用布裹着,摞在一起。
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路长川一时看不透她究竟是个什幺人,明明看着和自己年纪相仿,却熟练地像个从业多年的屠夫。
等到少女忙活完,一颗橙色的灵核终于出现在她眼前。
少年只觉奇异,作为杀手,他自然比常人见多识广些,也从未见过这东西。
月澄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便解释道:“这老虎灵智初开,靠着吃人血肉来提升修为,这灵核便是它死后修为所化,对修士大有用处。”
“所以姑娘是修士吗?”路长川反问道。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将灵核收进储物袋,才擡头:“若我不是修士,恐怕今日你我二人皆要葬身于此。”
“那姑娘可是在此守株待兔?”他话里带刺,意有所指。
闻言,少女拧了拧眉,没有任何迟疑:“公子与我素不相识,我又何必为了个灵核而设计你?”
其实早在少女救下自己时,他就已经知道这是偶然发生。
她和那皇帝老儿一样,都是修士。如果她早在附近,不需要任何诱饵,便可将那老虎轻松制服。
只是,他习惯了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路长川看向少女:“在下路长川,不知姑娘名讳。”
雨正好停了,天边冒出一缕阳光,树林里雾气氤氲,模糊了视线。
她摘下帷帽,长发散落,转头与少年对视,眼眸却异常暗淡:
“江月澄。”